打个比方,地府给人的感觉是肃穆的哀曲,那么地府之外冥川的玄武方位就是欢快的笙箫乐曲。特别是这儿,酒楼,简直就是万乐之源头。
要多气派?没有,就是寻常处都可以看到的漆红木楼。外面红窗红门,彩绘飞檐,金漆斗拱。里面则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张灯结彩,充满欢声笑颜。牌匾上苍劲有力题几个大字:藏香楼。
“九爷!好久不见啊,一见就觉得您血色又红润了不少,而且……”
“闭嘴,要蹭什么吃自己去厨房拿!”九爷撅着两撇小胡子,戴着一顶福禄帽,胖乎乎的身子卡在柜台里,但还是游刃有余地拨着算盘记着账。无论生意多好,有多少人在喧哗,只要听见这话,眼皮都不用抬一下就知道是谁来了。嘴上是挂住了“客气话”,私下却是极其隐秘地用脚踢了踢背后的木墙。
“谢九爷!”话还没说完人就没了影。
木门的蓝色帘布动了动,伸出一个人头来。“什么事?九爷。”
九爷没吱声,依旧是眼皮没抬一下,只是点了下头示意厨房方向。“易长安来了?!”伙计立马会意了半分,心里暗叫不好。
“哎!大兄弟,好久不见啦,手艺有没有长进呢?来来来,我来试试这道菜……”易长安死皮赖脸趴在灶台上,厨师两眼无神地望着他一笑百媚生的脸,生无可恋。
伙计一冲进去就看见易长安撅得老高的屁股,恨不得在上面插两把刀。
“大兄弟?你怎么不动了?继续炒菜啊,不然都糊掉了多可惜。”易长安丝毫没有感觉到背后阴冷的杀气,直接用手从锅里夹了一片青菜扔进嘴里,咂了咂,“兄弟你这是忘了放盐吧,来来来我来,这口味儿太淡了……”
“易长安!”伙计从一旁抄起两把砍刀一声大喝,“有钱给钱没钱走人!”那气势,堪比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
“呃……唔,有钱,但不多,能打折不?”易长安回头看见气势汹汹的伙计,转头又从锅里夹出一片青菜扔进嘴里咂咂,露出满意的表情。
“打折?行啊!粉碎性的要不要?”
-
不知道晃荡了多久,才终于又看到出现的转轮王府。要去秦广王府的话,路程还有一大截儿,回到因果司估计都大半夜了。
虞百陵无奈地摇摇头,腾出左手揉了揉太阳穴,一阵阵倦意涌上来。忽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群脸色不怎么正常的武司官。
武司官甲:“后面儿捆的是……?”
武司官乙:“好像是呢……”
武司官丙:“好可怜的样子……”
武司官丁:“……嘘,小声儿点儿……”
呵呵,是在佩服我呢?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一脸惋惜的样子。
虞百陵呆了三秒钟,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终于,他以一帧一帧的速度缓缓转过身去。
然后武司官们听见了今天最为雄壮的一声呐喊:“易长安!!!老子跟你没完!!!”
-
老远就闻到一股酒味儿,馋得人心痒痒的。
“阿蛮!快点快点儿!”马车里面的人咽了一口口水,焦急得不得了。
“阎罗王大人,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名叫阿蛮的家伙不失时宜地又给马匹股来了两鞭,以证明自己真的没有说谎。
“咳咳,你刚才管我叫啥?”阎罗王掀开门帘子,望了一眼前方旌旗飘飘的藏香楼,深情款款。
“……孙老爷。”
“吁——”缰绳紧了一下,马打了个响鼻停下来。门口的小二急忙凑上去扶准备下车的老客人。
“孙老爷稀客稀客!”小二寒暄道,“今儿您想吃什么?哎!小心门槛儿……”一脸谄媚。
“别的待会儿说,先上酒——我馋着呢。”阎罗王拍拍大肚子,笑吟吟地眯着眼睛扫了所有人一眼,“还真是热闹!”
“是是!托您的福气!”小二扶着阎罗王好不容易找到一张桌子,立马抽下肩膀上的抹布麻利地擦起来,然后笑嘻嘻地请阎王爷入座。“还是以前的好酒!马上就来!”刺溜,没了影儿。
“阿蛮,你闻到没有,好香的味道。”阎王爷尖着鼻子嗅了嗅,又咽了咽口水。“这儿人多,你在这儿看着桌子,我去厨房溜一圈儿。”像一块滚动的肉块,不过行动倒是很敏捷,阿蛮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他老人家就已经掀开厨房门帘进去了。
“厨子,味道很……”阎王爷话还没说完,只见刀光一闪,“咔!”插在了他旁边的碗柜上,嗡嗡轻摇,寒光逼人。
“几百年来一直吃霸王餐脸皮比城墙倒拐还厚要不是每次你命大让你侥幸逃脱我这么高的智商非整死你不可你丫的再跑!”伙计使出无影刀。
“哇!看阎罗王来了!”易长安听见异响看向门口,脚下欢脱地一蹦,躲过一刀。
“阎罗王?我有那么蠢吗!”伙计一个扫堂腿,呼啦一下卷起了满地的菜叶。
易长安又欢脱地一蹦,瞅准机会踩下去就是一脚,疼得伙计龇牙咧嘴。趁此机会,易长安掀了一张桌子,丢了十来个鸡蛋,抛了几盘装盘好的菜,顺利地闪到阎罗王面前,伙计望着空中的菜应接不暇。
“……”阎罗王恨不得割了自己这个鼻子,什么时候不好使,偏偏勾引自己这个时候来厨房。“……咳咳……嗯……呃……那个啥……小混蛋呀,你是不是认错了?我姓孙呐!”阎罗王扯起笑容,一看就好假的那种。
“噢!孙老爷呀,但是会叫我这个名号的人——长得和您一模一样呢!”易长安凑近阎罗王的脸,笑得百媚生。“真是巧了是吧!”
小样儿,当班时间跑这儿来还生怕我认不出你咋滴,我的要求你要是有一个不字儿就立马揭穿你。
“……”阎罗王紧张出一身的汗,手不由得紧了紧钱袋。
每个星期我总有那么七天会想方设法偷跑出来到处去喝酒……这事儿要是被揭穿了……咳,当年我为什么要大发善心把这小子捡回来!我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听好,现在我姓孙……你的账我结了……不许透露出去。”阎罗王心中挣扎一阵,忍痛摸出了钱袋,还强装欢乐地拍了拍易长安的肩膀,一副好像很友好的样子。
“谢谢老油条。”易长安也友好地拍拍阎罗王的肩膀,顺带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金鸡独立顶着鸡蛋盘子菜动弹不得的伙计。“哥们儿!听见没?我的账,孙、老、爷、结、啦!”
-
虞百陵一把扯下塞在怀纪嘴里的……袜子,看着这十二三岁模样小孩儿已经由绝望变痴呆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同情。
“那混蛋什么时候跑的?”虞百陵强忍着怒气,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绷着自认为和蔼的脸问几近痴呆的怀纪。
“……”从怀纪衣襟里掉出一本盖章文书来。
看着没反应的怀纪,虞百陵黑着脸咬着牙,气得五官移位。其实多想想就知道了,这孩子估计刚上后边儿塞袜子就被易长安给捆了。
现在怎么办?虞百陵怒发冲冠扬起鞭子吆喝起来,“快快快快快走!”然后这头牛在虞百陵的恐吓下跑了起来。第一,先去秦广王府领回因果册;第二,把这孩子送回马面司后再付几倍于工钱的抚恤金;第三……
“咚!”一声把虞百陵的计划打断——牛倒地不动了。
天苍苍,路茫茫,风吹颓发无处话凄凉。
第三,扒了那混蛋的皮!
-
“九爷。”易长安往柜台边上一靠,“孙老爷替我结账,那我走了?”
九爷顿了一下,停了拨算盘的手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站在柜台左边强颜欢笑的“孙老爷”,又看了看站在柜台右边笑得百媚生的混蛋,终于开口缓缓说道:“是结这几百年的账,还是结这一次的账?”
一瞬间阎罗王脸都绿了。
“当然是结……”易长安笑得百媚生正准备回答,却立马被阎罗王打断:“这一次这一次!结这一次的账!”
“噢,算上厨房偷吃两根菜、打斗摔蛋、修锅补碗、精神损失等等……”九爷的指下传来清脆的拨算盘声音,然后抬起头来正色道:“七银四十二钱。”
阎罗王一听,心以可见速度在滴血。身上总共十两银子,这么一去只剩下二银十八钱!
易长安冲阎罗王笑笑,你情我愿这不是很公平么,更何况还没让你结这几百年我欠的账呢。“走了,老油条。”易长安头一次名正言顺地出了藏香楼的门。
“唉——”阎罗王找到位置长吁一口气坐下来,惊讶地发现桌上空空如也。“酒呢?”阎罗王瞅完了桌上瞅地上,愣是什么也没看到。
“小二!”阎罗王挥手喊了一声。
一个小二应声急急忙忙跑过来,嬉皮笑脸问道:“孙老爷要结账了吗?”
阎罗王一脸茫然,“酒都没上,我结什么账?”然后把目光从小二脸上收回,直勾勾看着阿蛮。
“刚才你不是让一个黑色短发的人过来提走了吗?”阿蛮也疑惑地看着阎罗王,一脸懵逼。
“哈哈,孙老爷真逗,净拿小的开玩笑!三两银子,是小的收还是您直接给九爷?”
阎罗王和阿蛮大眼瞪小眼,“你……身上有多少?”阎罗王可怜巴巴地问阿蛮,阿蛮心一紧。
“自从成了亲……钱都在老婆身上呢……。”
-
易长安提着酒走在回地府的路上,心里琢磨着,酒拿来干嘛?我又不会喝酒,拿去卖的话又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对了,要不拿去孝敬一下虞百陵?估计他今天的肺又被我气炸了。但是现在去是等于送死……
不知不觉好像哪里走岔了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然身陷一片桃源之中。我这是在……?易长安向四周望望,看见九根悬功柱绕圈儿杵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周围还有一层薄雾。
哦——我怎么就忘了这儿还有几位朋友呢?
易长安自嘲一下,迈开步子向雾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