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深秋的夜晚来得很早。
街道上始终没有出现一个活着的人,冷风萧瑟地割下每一片枯烂的树叶,无情地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生命悄然无声地夺去。城郊的社会配置很差,马路上连路灯都没有,我和柳渊在前方报刊亭微弱的灯光下走出了破败的板楼区。
报刊亭里坐着一个老大爷,正扶着老花镜在灯下看报纸。眼看着他就要收摊回家了。不知为何,心底涌上一丝暖流。那灯光仿佛在为我们照亮前方的路。隐约听见了自行车铃儿的声音,在我有限的记忆里,这种声音清脆悦耳,非常舒服,比起大城市里嘈杂的汽车鸣笛声,我觉得自行车的响铃声,才是自然属有的。
果然,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模样的男孩骑着自行车从转角处过来。他看也没有看我们一眼,把车停在报刊亭旁边,走到了老大爷面前。
“大爷,这么晚了不回去啊?”男学生说起话来油腔滑调的,在摆满杂志报刊的小亭子里扫视了一圈儿,然后挑了几本杂志。
大爷正在专心看报,被他这么一打扰,有些不耐烦地放下报纸,斜着眼睛瞥他。
“你们今天四点多就放学了吧?我看你的同学早儿早儿地就结伴回家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到哪里鬼混去了?”大爷摘下眼镜,“十块。”
男学生收敛了笑容,嘴里小声嘟嘟囔囔,“去你老不死的,我去哪儿关你屁事。大晚上快点被车撞死吧……”我和柳渊对视了一下,听得清清楚楚,而老大爷却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整理被男生翻乱的杂志。
有可能他确实没有听见。
男学生在裤子口袋里翻了半天,“诶我钱呢?我明明放在口袋里了!我还放了二十呢!我钱呢?妈的!”他很烦躁地爆了句粗口,尽管老大爷耐心地等着他,但他还是非常尴尬地抬起头,“我再找找。”
我和柳渊渐渐走到了报刊亭前面,就在快要路过的时候,老大爷开口了。
“你快点。这俩小伙子在等你呢!”大爷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和柳渊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打量着老大爷。大爷静静地看着我们,双目无神,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十分苍白。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像是被刀刻上去一般鲜明触目。我看了一眼柳渊,而他正在看着老大爷。
男学生点点头,“哦哦!”慌慌张张地继续在裤子口袋里掏。
但是掏着掏着就觉得不对劲儿。
他环顾了四周,目光扫过我和柳渊,仿佛没有看见,然后紧紧地打量着身后,神经突然紧绷了起来,“大爷,除了我哪还有什么其他人?你可别吓我!”大爷反问,“那你觉得我是人吗?”他裂开嘴笑起来,露出森森的牙齿。
“到底还买不买?他们俩要等急了。”说着,大爷朝着我和柳渊问了一句,“要买什么?我帮你们拿。”我刚要说话,便看见柳渊从我面前走过去,走向男学生的自行车,然后将车推走。男学生看见自行车被推走“哇——”地大叫了一声,然后像见了鬼似的往板楼区跑去,连自行车都不要了。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自行车被推走了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把车抢过来,然后指责偷车的人抢夺私有财产?这男学生反而见鬼一般跑走了。我远远地望着他跌跌爬爬地大叫着,最终消失在黑暗的板楼区里。没有人知道他拐进了哪栋楼。
等男学生跑得不见踪影,柳渊才推着自行车回到报刊亭。
“只有你看得见我们吧?”柳渊息住自行车,朝我走来,转过身来问老大爷。
“我和你们是一类人,所以我看得见你们。”大爷突然变得和蔼了一些,随即便看向我,见我一脸不解的样子,他轻声解释道,“你能看见他把自行车推走,而那个男孩看见的是自行车自己动起来,你说是不是见了鬼呢?照这样子,你们是要去索命?”
柳渊摇头,“不是索命,而是完结罪恶。既然你跟我们是同类人,你就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折返人世。”
“孩子,罪恶是不可能完结的。人行即罪恶,人心即恶源。”老大爷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语气,反倒心平气和地安慰我们,“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但是今天夜太黑……”他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
这个夜晚真的是黑似洞。深不见底,触不可及。
和大地一样漆黑,如果没有这盏报刊亭的小灯,我很可能分不清天和地。
原来——我就是鬼啊。我苦笑了两声。
大爷将小灯熄掉,然后拿出手电筒,走出来锁上了报刊亭的门,关闭了窗口。
“来我家吧。”他径直往前走。柳渊紧紧跟上了他,我也只好尾随而行。
我们又回到了板楼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