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像馆内,一株茉莉花开得雪白,淡淡的香气在院子里回旋,院中各色人在争论着一桩事,
高谈阔论的声音,如琴音高低错昂,远远的就听得真切。
莫远坐在二楼的走道里,喝着茶,站在他身边的是新封的记录官,记录官的神情不如莫远那般轻松,作为一个落魄文人,入了世人避之不及的四像馆做差,已是压力,现在他听着楼下那些人辩论,觉得那重压,似乎快让他直不起腰。
“公子,这些可要记?”
“记。”莫远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记录官微微一愣,心有不解,不解莫远为何还笑得出来,明明那院内争论之人在痛骂四像馆手段残忍,迫害宋家满门。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宋家灭门之事,早就街知巷闻,何苦还要把这等事,用纸张抄下传得更远?
疑惑写在脸上,莫远扭头就见,于是笑着对记录官招了招手,让他离自己更近些。
“放心的抄就是,只要是四像馆里的辩论,就照实了写。”
“……”记录官无言,来这里当差以前,他对四像馆可没什么好感,四像馆在他看来仿若世间最大的强权霸恶,莫远的洒脱,倒让他有些想劝了。“公子,这样写出去,没好处。”
莫远笑着摇头:“不打紧,不失了这文稿的真实就好。”
听了这话,记录官看莫远的眼神有些许改变,不是单一的服从,多了几分敬重。
“是。”
“你去忙你的,以后这种事,不必再来请示我。”莫远抬手一摆,便不再看其他,只专注于院子中。
院子里的辩论,替四像馆说话的人都落了下风,眼看着,就要出结果,这时,一个娇倩的身影缓缓走到了院子中间。
“各位说得都有些道理,只是有一点,我不是很同意。”素婉心说着话,身子朝众人福了福,这一弯腰后,身子挺得直直的。“虽然说,宋家与四像馆确有一战,宋定修是死了,但人就是我家相公杀的吗?他可认了?如果没有人看见是我相公下的手,他也没亲口承认,凭什么就把这罪名扣在我家相公的身上?于私,我受不起别人对我夫君的诬陷,于公,说有些人故意借此事恶四像馆的名声,也没错。”
听到‘四像馆的名声’,莫远被一口茶呛出了眼泪,笑得肚子都痛了,在这世人眼中,四像馆何时有好名?不说他不知道,连其他人,也没个知道的。
偏是这样一个女子的出现,唬得众人忘了辩驳,抄写下这场景,连记录官的脸上都带着笑。
辩论散去后,莫远亲迎素婉心上了二楼,两人并肩走着,无什么暧昧举动,却已让人羡慕这对新婚夫妇。
“你怎么去了?”
“听不得那些人乱说。”素婉心气乎乎的坐下,饮下一口凉茶。
外人不知,她知道,宋定修是带了人去抓贤医,才被莫远给打败,虽然莫远没说人是不是他杀的,但素婉心相信,所以,不问。
莫远看着素婉心笑,把一盘点心推到了她的面前。
他清楚,她是个极好的女子,不是外貌上的出众,而是性子的独一无二。可惜的是,非他所爱,她爱慕之人也非他。想到这里,莫远自然就想到了一个人。
“最近,他有联系你?”
手捧着茶盅,素婉心的眼角低了些,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望向莫远。
“送了些花来。”
“院子里的那几株茉莉?”
“嗯。”素婉心轻轻的点头。
世间,恐是没有丈夫喜欢妻子与其他的男子有所接触,莫远是个例外,毕竟,他和素婉心只是不实夫妻,素婉心与孟栖才是真的有情。
眼下,莫远与孟栖很难回到当初,有些事,他纵然想问,也问不出来,私下,莫远也想过,要不要借着素婉心,去要个真相,但,他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素婉心不知男人的肠子也是百转千回,也就没想得太多,关于孟栖,她觉得不是自己和莫远之间的忌讳,索性说了个痛快。
“莫大哥别为这件事操心了,即使你我没有成亲,那他也是虚云观中的道士,我岂非还能求了他学爷爷那般还俗?”
莫远吃惊,他当初隐瞒身份时,孟栖虽然也没提自己的身世,可难道后来他与素婉心相好时,竟也是瞒着?
“婉心,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道士的?”
“成亲之前,爷爷告诉我的,那时,我才知道他是青霞道人的徒弟,是个道士。”素婉心嘟着嘴,肺腑隐有不快。
莫远明白了,想必这也是贤医说服素婉心嫁给自己的其中一个招数。
为了世间大义,断了一桩儿女幸福,这事,是对还是错?莫远不知道。
但是,他不想看着一个女子心爱着另一个男人,却凄苦的在自己身边守上一生,尤其是素婉心这么好的姑娘。
“如是有一日,他真对你好,你就走吧,其他的事情都别管。”
素婉心顿觉眼睛进了风沙似的不适,红了一圈儿,鼻子也跟着酸了。
“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
莫远伸手轻摸了一下素婉心的头,宠爱的笑了笑:“没听说,嫁了人,就不许回娘家的。”
这话说得,好像事情已经发生,素婉心感伤不已,一阵梨花雨潸然而下。
莫远一边帮素婉心擦着眼泪,一边哄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急着哭,要是,木西那小子对你不好,我就把你抢回来,一辈子把你养着。”
听到这话,素婉心哭得更厉害。
渐热的天气,烦惹了枝头上的虫子,叫个不停。
虚云观里,香客们虔诚的跪拜,人来人往的拥挤,孟栖只有在自己的禅房,才能躲个清净。
青云道人一失踪,就是好些时日,没有半点儿消息,这让道教里的人都有些急了,差人来虚云观问了几次。
孟栖也是在等着,煎熬着,甚至期盼着,他想,就算是青云道人死了,也是一件大好事。
可是,突然出现的一张纸条,破灭了他的幻想。
‘如有他想,当知下场。’
是青云的笔迹!孟栖认得。
拿着纸条,孟栖跌坐到凳子上,他的恶梦还没有散去,这一刻,他觉得只要青云道人还活着,他都会受到永无休止的折磨,这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以为是个过程,谁知要赔上一生。
“不,不能这样。”
思来想去,除了和青云道人耗着,他只有一条路。
道士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四像馆,这不奇怪,可这个人是孟栖,就震动了隐在暗处的黑衣守卫。
孟栖是知道隐藏的恐怖的,可他择了,就必须赌一把,于是径直来到掌柜面前,举止份外客气。
“烦劳掌柜通报一声,我要见莫远。”
掌柜不露声色的一笑,拱手回礼。
“请孟公子稍等。”
这时,莫远和素婉心正坐在一起聊天,听到掌柜说孟栖来求见,要见的不是素婉心,而是自己,他有些意外。
“掌柜大叔,你没听错吧?”
“属下年纪是大了些,可耳朵还好使。”掌柜笑着回答。
素婉心在旁不插话,只暗想着,孟栖来找莫远做什么。
片刻之后,孟栖被掌柜带到了莫远独坐的厢房里。
曾经,亲近无比的朋友,再见,何止是陌生?谁心里也没忘掉那时的相害相杀。
“小……”一个字出口,收回得不晚,孟栖这次来,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我既然来了,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不是想知道溪水村的真相吗?我可以告诉你。”
莫远看着孟栖,那张俊美的脸,他分不出真假,上过当,自然是怕。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拿假话来诓我?”
“如果你有本事抓到青云道人,事情就会一清二楚!”
未藏惊讶之色,莫远脱口而出:“他还活着?”
“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但他毫无疑问,还活着。”为了取信莫远,孟栖拿出了那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