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平静的湖水下以养生息,血雨花汹涌的开在枝头,贤医这处平日里不多人走动的湖边小屋,一时间多出了许多人,黑压压的一片庄肃的列成队,站在莫远的身后,而莫远就跪在那扇竹门前。
这叫请罪,掌柜给出的主意,毕竟事先莫远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现在要和素婉心成婚,就不能再欺哄,不管怎么说,也得取得贤医老爷子的原谅。
听得莫远在院门外说的一大段,贤医老爷子的脸色阴晴变幻了几翻,而素婉心则是对莫远妖人的身份目瞪口呆。
“爷爷,莫大哥他居然是……”
贤医老爷子深呼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本想着假装糊里糊涂的把孙女嫁出去了再说,没想到莫远这小子把四像馆的身份摆上了台面,这样一来,他自然有些为难之处。
莫远这一跪,就是一个时辰,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其身后的黑衣守卫依然守序的规矩站着,没有谁多言。
日头挂在正空,阳光毒得有些烫脸,好在湖边时不时有阵风吹过,带来了丝凉爽。
素婉心躲在自己屋内,往外面瞧了瞧,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样的情形让她混然忘记了自己不能和孟栖在一起的伤心。
一直以来,素婉心的所知里,妖人都是邪恶嗜杀的坏人,可她认识的莫远并不如此,甚至很是善良,从他关心村民的病情,就可以看得出来。
终是素婉心没有她爷爷贤医的淡定,走出房间,来到了那个起初对自己印象深刻的少年面前。
“莫大哥,你起来吧。”
“对不起,……”莫远抬头看着素婉心的神情,极为真诚。
素婉心知道这句对不起,不是为别的,只为了一个身份,于是笑着摇头:“不怪你,我和爷爷也没细问,所以,你没说,也不算是欺骗。”
白发白须的贤医老爷子慢吞吞的走到素婉心的身后,一脸气恼:“还没过门呢,就替着人家说话。”
贤医老爷子的出现,无疑给破冰的局面,加了几分寒气,素婉心自知在正妖大事面前,自己作不了主,于是,手指绕着裙带的退到了一边。
没有人刻意计算时间,只觉得这一刻过得特别漫长,莫远继续低着头,想着许是要挨顿打骂,承受些难听的话。
谁知,那只苍老的手却轻轻的将他扶起。
这下,贤医****要把孙女嫁给四像馆妖人的事,在江湖闹翻了天。
正道人士十分不悦这件事的发生,言说间,竟把贤医的名号也给污了,说什么贤医虚得其名,不过是离经叛道之类,甚至把贤医当年离开道家后娶妻生子的事说得污秽不堪。
孟栖知道这件事后,惊得出了神。
虚云观的青烟净不了他的心,连他也意外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初他对素婉心示好是有所目的,照理说,应该不会如此在意才对,坐着想了许久,他却如喝下了嫉妒毒药一般的难安。
那个两人重逢的河边,溪水依旧绕漫着岸石,鸟儿在林间欢叫,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孟栖约了,那个人却没有来。
坐镇四像馆中,莫远帮着掌柜处理完几桩小事后,发起了呆。
谁也没想到,贤医****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原谅了他,还是非要把孙女嫁给莫远,顶着正派人士那仿若食人的言词巨浪,他有些担心贤医和素婉心那边是否应付得来。
掌柜是个老灵精,瞧出了莫远的担忧,于是微笑着宽慰:“这是贤医的决定,想必他自有主张。”
“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小姑娘,怎么经得起那些人三天两头的往湖边跑。”莫远皱着眉,从四像馆的人传回的消息来看,正派人士这几天没少去骚扰那爷孙俩。
莫远是真不想素婉心他们卷入此种纷争,要是能退,这亲,他退了就好,可是,现在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他断然没有不负责的道理,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没去湖边应孟栖的约,正是因为莫远也改不了这结局,知道再谈也是枉然。
石楼这边得知莫远要娶亲,是极早的,于是早开始作了些安排,聘礼物件,婚礼排场,宴客之所,绿玄和逐月两人很是细细斟酌了一翻。
“其他的都安排妥当,只是他无亲人高堂,总不能叫掌柜顶上去,那样会越了身份,恐怕到时,你我得走一趟。”逐月放下礼单,看向了绿玄。
绿玄的眼眸净澈如溪水,一心的欢悦都写在了脸上。“那岂不是到时他要像拜父母一样拜我们?”
逐月笑了,笑绿玄那觉得在占莫远便宜的小姑娘心理。“你我都是他师傅,自然当得起。”
绿玄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惊叫着站起:“糟了。”
“何事?”逐月被吓了一跳,因为他太少看见绿玄这样一惊一乍。
娇俏的脸庞,愁意成霜,绿玄救助般的看向了逐月。“成亲隔日,他们向我们敬茶时,我们做长辈的要给的礼物,我还没有挑好。”
逐月宠溺的看着绿玄,笑得旁人见了心会融化的温暖,世间,只要绿玄想要的,要做的,他都会帮她。
三天后,就是四像馆的大婚之喜,宴客就在馆内,每个四像馆的常住之人都收到了请帖。掌柜细心的安排着,迎亲的队伍,婚宴上荤素桌子,吉服,再小的事情,他都亲力亲为的过问。为了把这件事办好,散出去的黑衣守卫往回调了整两万,一是同贺四像馆的第一桩喜事,二是参拜石楼主子,第三个原由,就是要防备着正派人士闹场。
“掌柜,石楼来的厨子已经安顿下了。”馆内侍从低头汇报着。
掌柜点了点头,忽看向了侍从:“可有说逐月大人他们何时到?”
“早到了,只是……”
侍从没有再说,掌柜也知道不用再问,逐月和绿玄的行踪是不该问的,他只需来了恭迎便是。
就在所有人都为莫远的婚事忙得热火朝天的档口,他却站在了那个与孟栖重逢的河边,与旧友冷淡淡的相视着,都等着对方开口,不愿意做第一个说话的。
隐于树林中的绿色身影和戴斗笠的男子,静静的看着下面的两个人。
没算着时间过去了多少。
孟栖心里的煎熬,远比莫远要重,终于,往前迈了一步。
“你真的要娶她?”
“是。”莫远的答案准备了已久。
无需风过,溪水自有波澜,孟栖轻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复又看向了莫远。
“你并不钟情于她,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
这个问题,莫远幻想过孟栖会问,他也想好了怎么答,可是再对着孟栖,他想问的,比想答的要多。
“不如,你回答我,溪水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这问题,孟栖心里也早有准备,于是淡淡的答道:“早前就和你说过。”
“现在我不相信。”莫远有太多的理由不信。“宋远秋会死,是因为她知道了溪水村的事,你们杀她,是为了灭口,这一点,你无法狡辩。”
孟栖不言,因为他能给的答案,莫远已经听不进去,至于莫远想听的那些,他现在还不能说,至少在确定一件事情以前,他不能。
树林中,两个身影悄无声息的消失。
“怎么不想听了?”
“不肯说实话,听了也白听。”
裙裾被风吹过,如仙的缥缈,却无他人得见绿玄凌空于树叶上漫步的仙姿。逐月不紧不慢的跟着,以差一点并肩的距离。
“初见那少年时,他还有几分率诚。”这是逐月对孟栖的评价。
绿玄停下脚步,扭头看着逐月,气笑道:“要不是你一味的好话,单凭他几度想置小远于死地,他早就尸骨无存。”
逐月淡笑着点头,不否认自己是有意让孟栖活着。
这时,湖边小屋外,贤医望着即将变色的天,等待着欲来的风雨。
正派人士的说客无数,怒客无数,力劝,威胁,没有一样,是这个老人没尝过的滋味,可他知道这都不是真正的利害,最要紧的一关,还在后头。
素婉心早就不哭了,看着爷爷在外面望着天,她也在院子里望着天,这些天来的那些人,硬生生的逼出了她骨子里的一丝倔性。
妖人为何就嫁不得?自己嫁个妖人,那些名门正派就喊打喊杀的威胁,这与那些拦路的土匪强盗,何异?
人的心性,总有一部分是承自血脉。
光景,仿佛就是几十年一轮回,当年,贤医****离开道家,执意娶妻进入万丈红尘,激起的世间喧嚣,如今,又复现于他的后辈身上。
“婉心,你可害怕?”
“爷爷不怕,我又怕什么。”
听到孙女的回答,贤医****转身,看向了院子中间。
素婉心,很像她的奶奶,即使背负着世人的谴责,也会勇敢的选择自己的道路,有些事,真的需要用这种滴水穿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