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掩于夜色中,从四像馆离开,没人看得清马蹄踏起的黄尘,照这样的速度,从四像馆到宋家的路,只需一个时辰。宋远秋坐在马车里,愁容满面,随行的家丁五六个,除了两个赶马车的,其他人都隐在暗处。
这次,明知有危险,宋远秋是自己要钻进别人的套,如预料的那样,在马车离开四像馆的看守范围后,铿铿数声,马抬前蹄的引起最后的颠簸,马车就被逼停了下来。
坐在马车内,一动不动,宋远秋的手有些冰凉,她知道家丁们已经全死了。
“什么人?敢拦我宋家的马车?!”
无人应答,一柄很快的剑却突入布帘,直向而来,这一剑再差一指的距离,就能戳破她的胸口,宋远秋屏住了呼吸,准备迎下这早晚都要来的命运。
这时,一道白光从窗处刺入,横架向上把那把剑挑了开,几乎是同时,白光与剑撤出了马车。
宋远秋及时清醒,从马车上跳下,穿过草木丛,一刻也不敢耽搁的逃回宋家。
夜半三更,宋家大小姐忽然满身伤痕的回来,整个宋府都震惊了。
宋远秋的衣衫被野地里的荆棘草丛割破,手上脸上也带着一丝又一丝的血痕,宋定修见了不由得他不心疼。
“秋儿受苦了。”
“爹,我没事,只是,有一件事,我得马上告诉你。”宋远秋把四像馆发现那个道人已死的前前后后,跟宋定修说了个明白。
宋定修听了,一脸怒气:“刚要查,人就死了!”
一旁的宋远善瞧准时机,弯着身看了宋定修一眼。“大伯,依我之见,定是那四像馆搞的鬼。”
宋远秋极不喜欢这个贼眉鼠眼的堂兄,这次他又出来捣乱,让她忍不住想教训他几句,谁知,她还没开口,宋定修先瞪了一眼宋远善,骂了起来:“说话能不能动动脑子?!”
宋定修相信这件事不是四像馆做的,尽管他很痛恨妖人,但他并不糊涂,宋家能在江湖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与他的判断力深有干系。将事情在心中算计一翻,宋定修看向了宋远秋,语重心长。
“秋儿,还需得辛苦你明日回到四像馆。”
“女儿明白。”宋远秋点头,心里清楚宋定修要自己做什么,无非是让她留在四像馆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能像今次这样通风报信,她是宋定修手中明插在四像馆里的钉子。
宋远修是个攻于心计的人,安排完该做的事,他把宋远善叫到了书房。
“秋儿今天再次遇刺,证明暗中的那个人,是为了溪水村的秘密来杀人灭口,急了。”
“可惜堂妹记不得那些事了,要不然,我们何至于如此被动。”
“你说得没错,如果对方知道秋儿失忆了,也就不会……”
“那我们要不要放出风声?”
“不能。”宋定修摇头,他虽然知道这样做,对方就不会再纠缠刺杀自己的女儿,可是,有些事情远比这点儿危险更重要。“起了杀人的心,离杀人也就不远了,他既然想除去我们宋家,为了宋家,我们也留他不得,这次是个好机会。”
宋远善没再说话,只是低眉顺眼的笑,他懂宋定修的意思,这是要借四像馆这把刀,把想害宋家的人给切了。
棋局之上,黑子白子,若子子有心思,棋盘会相当复杂。
妖医莫寻与掌柜对坐着,看着桌上的棋局,听着掌柜缓缓而道目前的形势,眉头是越锁越深。
“掌柜的,下一步,你如何想?”
掌柜手执棋子,恭敬而笑:“回妖医大人,属下以为,正好,他们都拿四像馆当刀使,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做只最后的黄雀?”
“宋家是蝉,谁是螳螂?”
“查。”
“谁去查?”
听到莫寻问这句话,掌柜掸衣跪地,双手拱过了头顶,回答的声音十分洪亮:“此事还需妖医大人去查!”
妖医莫寻无奈而笑,扶起掌柜后,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掌柜的房间。
送走妖医,掌柜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他不是有胆子指使妖医做事的人,只是,他觉得即使旁人能去查,就算查到了什么,也未必能活着回来,现在的情形,要妖医出马才能万无一失。
月夜中,黑衣守卫形匿于各个角落,目送妖医离开后,又开始期盼着某个该回来的人。
这时,宋远秋那辆被遗弃的马车,安静的搁于马道上,聆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
两个黑衣蒙面人在死缠活拼,一招一式,都力图压制对方,明显的,其中一个黑衣人剑术高明许多,如非另一个黑衣人的剑气霸道,他早就将其击杀。眼看着,这场缠斗继续下去,就变成了耗体力的事,明智的人想撤退,这个瞬间被白光一剑斩击过来,几乎与他刺杀宋远秋时一样,只差一点,他就成了死人,不知为何,那剑却停下。这个空当,他的第一反应是逃走,逃到了足够远,听不到后面的动静,他才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
四更时,莫远房间的烛灯亮了起来,换下夜行衣的他看起来略有些沮丧,是自己制定了这个计划,准备在去宋家的路上截住那个杀手,没想到就这么轻松的让人给跑了。再次拿起泛着白光的利剑,莫远哀叹了一声,这一声,让进得门来的掌柜听见了。
掌柜一笑,宽慰道:“公子不必如此。”
“掌柜大叔猜到了我不会成功?”莫远放下剑,看向了掌柜。
掌柜向前走了一步,笑着回答:“毕竟公子没杀过生。”
杀生?莫远早在几岁的时候就干过了,那时候嘴馋,常常在村子里偷鸡,虽然成功次数不多,但总也是尝过了烤鸡的滋味。只是,那般杀生和杀一个人是两码事,那犹豫的一剑,让他深有体会。
“把人放跑了,下次想要再抓他,就难了。”莫远心中不快,对自己有些气恼。
掌柜恭身,再笑道:“无碍,只要查到了他是谁,要拿他也不难。”
听得此话,莫远的屁股离开了椅子,脸带欣喜。“他是谁?”
“属下还不知道。”
“那你说这话,岂不就是在安慰我?”莫远接而沮丧。
掌柜为了不让这个少年的心中有太多的负担,便将妖医出行的事告知了莫远。
“妖医大人认为,那****在破庙遇见的那个道士,或许跟此事有所关联,事情牵扯到了道家,那么死的那个道士,想必也不那么单纯。”
提到道家,莫远就想到了孟栖,此生走上妖人路,莫远有自己的情非得己,可是,如果有一天正妖有一决,孟栖会站在自己的对面吗?又或者自己要拿剑对着好朋友?
莫远的心思越飞越远,掌柜瞧见他出神,知道少年心境必是不稳定,此事,逐月离开前多少有些叮嘱,虽然,逐月说顺其自然也可,但是,掌柜的可不想莫远跑岔了路。
“公子,如果此事道家真是深扯其中,你当如何?”
“我……”莫远被叫回了神,却有些接不了这话,道家不是没有卑鄙的人,这一点,他在那日四像馆被围攻时,已然见过。前思后想一翻,莫远才有了自己的答案,于是把这话说给掌柜听:“要是人是道家的人杀的,由他们道家去处置,但若是他们再打四像馆的主意,使计暗害的话,我们不能忍。”
掌柜微微的点了下头,他清楚眼前少年的心性,所以,他不再假设些别的。
日头落下,总有升起。
朝露结在草枝上,没有绊住行人前行的步伐,任露水沾湿衣摆,妖医莫寻早早的就来到一家开在马道旁的茶水铺。
热情的伙计招呼莫寻坐下后,并没有急着奉上茶水,而是向四周望了望,眼见马道空旷,树林安静,才抽眼瞄了一下莫寻摊开的画布,小声的说道:“虚云观。”
莫寻将画布放入怀中,踱步而去,不慢不急。
来到破庙,已是晌午,日头高高的立于破庙的顶空,莫寻抬脚进了庙门后,再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虚云观,是个香火鼎盛之地,只是日头西斜后,观门就关了,不再迎客,所以,虚云观的弟子们很是好奇观门外那个执意不走的怪人。
青云道人听了弟子禀报,破例的将观门外的人请了进来,两个人就这么相对的在香炉燃旺的屋室内坐着。
“不知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莫寻取出画布,推到了青云道人的面前,笑看着对方的表情,问道:“此人可还活着?”
青云道人带着风霜的脸庞看不出波动,内心却有些波澜,只不过,以他这样的修为,想要不被人看出来,再简单不过。
“带来观中弟子的画像,又问贫道这样的话,是何意?”
“道人自然清楚。”莫寻依旧是笑。
青云道人微眯着眼睛,实在有些认不出眼前人,却觉得此人似曾相识般来意不善。
见青云道人不说话,莫寻把话往明处说了几分:“想必青云道人也知道,最近有个道门中的人中了毒,而藏下此毒的人,现已查明,正是你观中弟子。”
“荒谬。”青云道人残旧的脸上带着讥笑。
莫寻像没看见一样,理也不理,起身,作出要走的姿势,如来时般慢,一步一步的走着,不过三步,就感觉身后有了异动,笑意顿时占满了莫寻的嘴角。
“青云道人,论修为,也许你与我有得一斗,但论活命,你不是我对手。”
此时,正准备对莫寻下杀手的青云道人发现自己手掌隐隐冒出来的黑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