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像馆并没有因为宋远秋的到来,而有所改变,白日里,那些僧人、道士、凡人,依旧围绕着发生过的往事,和近来发生的种种而辨论不停,互不相让。连宋远秋也饶有兴质的参与其中,她的言词刻薄在那些据理力争面前,没显出什么不妥。谁也没有发现,她与白胡子高僧旁边的小和尚偶有眉目传情。
在别人眼里,那个姓莫的公子似乎是有意没有怎么露面,牺牲小我,成全了四像馆的规矩,却不知莫远是真的很忙。除了跟着妖医习武练剑,还要陪着妖医寻花问柳,看着那些个有夫之妇和多情女子在妖医面前扭捏沦陷,莫远有着说不出的尴尬。
他这三师之徒,有三个师傅教他武功,他是满怀感激,可那莺莺燕燕的事,看得多了,连他都觉得道德沦丧。
喝完小酒回馆的路上,两个人并肩走着,妖医捋着胡子,瞄了一眼莫远。
“看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我……”刚想搪塞,转念一想,莫远索性停下了脚步。“以后跟女子相约,能不能别带上我?”
“哈哈哈。”妖医笑得坦然,哪里会不知莫远心性。“你是看不惯我这风流德性?”
“不敢,不过,我不明白,你明明对她如此深情,为何,又跟这些女子纠缠不清?”莫远看着妖医,一副渴望得到答案的模样。
妖医眼角低垂,复抬眼盯着莫远的眼睛,话至肺腑。
“小子,你不懂男人,更不懂女人,一个人的心里,总有一朵花是最美的,可那满山遍野的花开着,若无人欣赏,岂不是白开了?我只是不想让其他女子心碎罢了。”
这个理论,莫远一时难以明白,想了很久,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也许正因为妖医是个有情人,所以,莫远才感觉他无情。
“爱一个人,把她放在心里,被爱之时,把她捧在掌心……”看着自己的手,莫远念着妖医说的这句话,玩味着其中的意思,知道话中的两个她,并非指一个人。
莫远哀伤,逐月那么好的男子,甘愿去死,才换到绿玄的一笑,那么她凭什么会看上自己?逐月为她,绝了天下女人,那自己呢?是要随逐月一样,一生一心却不得,还是学那妖医,惜心所爱怜花去?
这个问题,问自己,没有答案,第二日,早早起床,莫远把孟栖约了出来。
两人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听河水湍湍,看白天蓝天,本可聊些海阔天空,孟栖没想到会被问这个。
“我是修道之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烦恼?”
“也对。”莫远话出口,又摇头。“不对,你们修道之人,难道都绝情绝爱?没有一点儿感觉?”
“这并非……”孟栖想说,却及时的想起莫远不喜欢那些大道理。“总之,我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子,所以,也不知道是该选自己喜欢的,还是喜欢自己的。”
看着孟栖那讨人喜欢的长相,莫远叹了口气,他想,在这世上某个地方,应该会有一个为孟栖修道而感到伤心欲绝的女子。
人有所思,才会有所问,孟栖猛的坐了起来,一脸戏笑。
“你喜欢上了谁?谁又喜欢上了你?”
莫远双手枕着脑袋,闭上了眼睛。“谁会喜欢我。”
“那就是你喜欢上了什么人?说说,那个女子是哪家的人?”
表面上没有波澜,莫远的内心却挣扎过了好几遍,他喜欢自己的师傅,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妖医已经提醒过了,若让人知道,‘死’路一条。眼下,总要拿个人把事情糊弄过去,左想右想,一个女子的模样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那天夜里,她出现在一团光亮之中,……等我下去找她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不是你在做梦?”
“你才做梦!是真的!”莫远坐起,认真的把那个女子回忆了一遍。
孟栖听完经过,笑言,要是自己会画像,定要将那个女子的模样画出来,好帮莫远找到她。这话,把莫远给提醒了,会画像的人,四像馆里,也不知道有没有。
回到四像馆,莫远迫不及待的召来掌柜,要寻个能画像的。这事,惊动了闲得没事,又不耐烦替人诊病的妖医,得知莫远是要寻个女子,他也乐不可吱的加入了进来。
几天功夫,不仅画像成了,连那个女子的底细都摸了个门清。
“素婉心?”
“贤医****的孙女。”
“贤医?”
“他年轻的时候在道家修行,不知因何事,被道家逐出了山门,遇上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医女,两人结为了夫妻,别人夫唱妇随,他是妇唱夫随,半路出家,跟着妻子当起了大夫,谁知,他在医术上还有些天份,后来,名声远超自己的妻子,因救世济人成为了一代贤医。”妖医右手端着茶碗,眼中带笑。“名门正派中,我倒是对他有几分敬仰。”
莫远瞧见妖医的神色,是十分中意画中的女子,顿时觉得自己是没事找事,掏了个烫手的山芋出来。
“只怕别人是看不上我。”
“胡说!”茶碗在桌上搁出声响,妖医恨其不争的瞪了莫远一眼。“名门正派又如何?贤医孙女又怎样?你说一句要娶她,她敢不嫁?!”
眼瞅着妖医为了让莫远过上幸福的日子,连自己敬仰的人都不敬了,莫远吓得咽了咽口水,再怎么样,他都得把这事缓缓,缓不下去,也得慢慢的办,总不能就这样娶一个自己不情别人不愿的女子。
“你不是总跟我说,两情相悦是人间美事吗?”
“……”妖医被自己的话堵了口,知道自己是心急了些,忙换了脸色。“我的意思是,你配她,是绰绰有余,并没有说马上把人给抢过来,是你这小子笨!要换了别的小子,不知道有多少般鬼主意,偏是你,还要我来操心。”
足足让妖医训了两盏茶的时光,莫远才松了口气的看着妖医离开。
画布上的女子,笑意盈盈,仿佛看见了莫远尴尬的糗样。
世间之事,一墙隔一种心思,十里外的人,所思的事,与四像馆的喜庆大相径庭。
“没想到,那小妖人竟然忍得住。”
“他是与往有些不同。”
“他能忍,我们却不能等,万一那丫头哪天想起来了,只怕事情有变。”
“师叔,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青云道人看了一眼孟栖,花白相间的胡须翘动了。
“你说呢?要是你上次得手,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师叔教训得是,是师侄无能。”孟栖卑躬着身,低着头。
“罢了,眼下揪着你的过错,不如想想,怎么把那个丫头给除掉!”
青云道人的眼睛凌厉成三角,堂室内里的香烟袅袅,并没有把他往仙道上引,而是向地狱推了又推。
孟栖的心里像压着石头,无法轻懈,要除掉宋远秋,并没有这么简单,尤其是现在,宋远秋在四像馆里大摇大摆的待着,谁能进去杀人?其他人去,恐怕剑未出鞘,就已经被黑衣守卫当场斩杀。
自己?前一次去,是有借口,知道莫远会保,再去一次,为杀宋远秋,明面上就成了挑衅四像馆,暗地里,也是跟莫远抢了人头,会否再幸运一次?孟栖不敢赌。
“师叔,这件事,容我再想想。”
“时间不多。”青云道人闭上眼,盘坐着,一动不动,这时的他,才有几分得道的假模样。
从青云道人房里出来,孟栖走向自己的房间,推开门,人还没落坐,就被黑衣守卫的出现吓了一跳。
“孟公子,公子要外出,邀你同游。”
“什么时候?”说话不卑不亢,孟栖的分寸拿得极好,只是脸色还有些发白。
“明日一早。”
“你回他,我明天在馆外三里等。”
孟栖说完,黑衣守卫从窗而出,消失在了道观,为了方便孟栖行事,青云道人故意在道观散放了这一个缺口,由着四像馆的人来去。
第二天清晨,孟栖在约定的地方没等多久,就听到了马车声。
扭头看去,那马车极为普通,像极了平时哪家公子小姐出门时的乘用,马车里传来的声音十分熟悉。
“木西。”
孟栖听了,一跃钻了进去。
看到莫远忽然穿戴得素净体面,孟栖没忍住笑:“这是去哪儿?要用这不如我们脚程快的马车,还穿成这个样子。”
“一个村子。”莫远苦笑,他是不想去,但要是他不去,妖医就得去把人家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