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的清晨里,一个少年背着包袱逃出了溪水村,他的身后传来的是养父的叫喊声。
“小兔崽子!你要跑出去,以后就别回来了!”
少年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他不是别人,正是莫远,莫远行?他偏要远行,又如何?他才不会担心养父不认他,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养父是对他最好的人,否则也不会因为怕新娶的女人对他不好,而终身未娶。
离开那个困住他十多年人生的地方,面对这个少年郎的是天空海阔,吹着小曲儿,叼着草茎,莫远的神情如那野草一般的倔强。
这一走,十多天,他都一个人穿行在阴雨绵绵的沼泽中,天空中的雨像是女人伤心的眼泪,没个停的时候,郁郁茂茂的草物一半都淹没在水中,有好几次,莫远都掉进了陷泥,差点儿淹死在里面。
“唉,那样的女人是不能娶的。”抬头望着阴云天色,任雨水清洗着脸上的泥垢,莫远想起了村子里的那些女人,什么小花小翠,动不动就哭,仿佛是水做的,偏偏此时的天空,就像女人在哭,让他有点儿厌烦。
此时,莫远多少懂得了养父所说的危险,离开溪水村,不说别的,光要穿越这片沼泽地,都险些玩儿死他。看着这无尽的水与草的汪洋,莫远忍不住羡慕孟栖有个会道法的师傅,也只有那样的人,才能凭着道法高深,身不染泥的去到溪水村。要说也是可怜,溪水村前有婆娑寺,后有死亡沼泽,难怪了,这十几年来,从外面去到溪水村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孟栖,另一个就是孟栖的师傅,青霞道人。
随身带的粮食见底,莫远就要过吃草根活命的日子,一叶偏舟自水雾中踏来,船上的人戴着斗笠,吹着笛子,笛声幽怨。
“小兄弟,去何处?”
“我……”莫远望着船上的男子,有些回不过神,主要是笛声凄然得如村头儿的寡妇在哭自己的男人死了一样,他没想到吹笛子的居然是个男人。
“不愿意说,就算了。”船上的男人把笛子凑到嘴边,一副欲自离去的样子。
莫远急得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哦?”男人看着莫远,显出笑意。“既然小兄弟无处可去,随我而去,如何?”
面对船上男人的邀请,莫远迟疑了一下,跟着一个陌生人走,怎么说也是一件危险的事,万一别人害他怎么办?可又忍不住去想,能在沼泽行舟必是高手,即使不像孟栖的师傅那般厉害,也应该差不了多少,如果对方要害他,杀他不过举手之劳。这不见边际的沼泽中,没有了粮食,也没有可以栖身的地方,就算是他莫远身体再好,也撑不了太久。
“多谢大哥。”莫远抱拳堆笑,脸上一派纯真的跳上了小船。
笛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已无人可见莫远立于小船之上,随着吹笛子的男人离开,沼泽依旧孤寂得自我痛哭。
也不知是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小船仿佛老马识途般,把莫远带来了阴雨绵绵的世界。
天色已暗,不知周围景色,唯有眼前的石楼灯火辉煌。
借着亮光,莫远这时候才看见了吹笛子的男人长什么样子,白皙的皮肤,棱角分明的鼻眼,嘴角带着孤傲,比孟栖那个白脸儿还好看。
“小兄弟,到了。”
“哦。”被男人提醒,莫远才从船头一跃而下,走到男人的面前。“大哥,这里看起来好热闹。”男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脚步不快不慢的向石阶而去,他的速度让跟在他后头的莫远有时间来欣赏这石楼的模样。这石楼仿若阴刻,又好像鬼斧天功,无论楼角还是石柱,又或者是窗处,没有半丝人为的痕迹,气派非凡。
进楼后,莫远的眼晴所到之处,无不是人,有身着华服的公子,也有一身杀气的练武之人,好像世界上所有身份的人都汇集到了这里。在一个穿着蓝色长裙,长得有些好看的女子的带领下,莫远跟着才认识的大哥,找到一个空座坐了下来。这时,他发现,整个楼里,好似他这么粗布麻衣的,只有他一个,以至于,不断有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
“不用在意。”男人端起石桌上的酒杯,轻啜了一口。
这时,一阵肉香,扑鼻而来,冒着油的烤鸡被端到了莫远的面前。
“公子慢用。”
看着送菜的女子离开后,莫远盯着烤鸡,直流口水,已经好几年了,他都没尝到过肉的味道。他所生活的那个世界是不允许杀生的,哪怕溪水里的鱼都肥得快游不动了,也不能去捞。莫远小时候以为,只是溪水村那样,认识孟栖以后,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是不杀生的。反正,只要是好人,都不会去杀害生命填饱自己的肚子。此时,莫远的犹豫除了是付钱的那个没动筷子以外,就是好奇坐在面前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这楼里吃肉喝酒的其他人,又是什么人,因为他们都不是孟栖所说的好人。
“怎么了?不饿?”
不是不饿,莫远只是不敢动筷子,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口。人家好心带他出沼泽,又带他来祭拜五脏庙,就算是条狗,也知道感恩,怀疑一个恩人,莫远觉得不妥当。
“饿!”莫远的脸堆满笑容,把手伸向了馋了很久的烤鸡,瞬间,鸡肉在嘴里四散的香味,填充了他的整个大脑,哪管什么世间的清规戒律。
看着莫远狼吞虎咽的样子,男人的脸上有了笑容,手中的酒杯不自觉的就近了唇边。不过,这个男人只是喝酒,等到桌子上的烤鸡都被晨远消灭了一大半儿,他都没有动一下筷子,好像那只鸡只是给莫远准备的一样。
就在莫远吃得正欢的时候,石楼里的灯熄了一大半,光线瞬间就暗了下来,随之安静下来的是那些人吃肉喝酒划拳的声音。
“大哥,怎么回事?”人类对黑暗天生的危机感,让莫远问出口。
嘘……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按在唇边,冷俊的脸上,笑容更暖了几分。
这时,石楼内水池旁的灯被点亮了,几卷透明纱幔自空中垂下,随风而舞,紧护着水池中的圆形石台,忽然,一个人影就出现在了沙帐中间,就算是莫远一直盯着那个圆台,也未看清那个人是几时飘了进去,仿佛是乘风而至。
琴瑟之音,从空而下,圆台上的那个人开始随乐而舞,不见真容,纱剪影,能让人看到的只是她的如梦似幻的舞姿。
古楼中的所有人,噤声而立,直勾勾的看着水池中间,只盼着再吹来一阵风,能卷起轻纱,一睹她的绝妙容颜。
莫远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专心的吃起了自己的鸡腿,虽然那身影颇有风情,那曲子也荡人心神,可他莫远不是一个随便的男人。
不过,坐在他对面的大哥似乎沉沦了,莫远发现这个大哥端着酒杯许久,却不见倒酒,也不见喝,仿佛他的身体都因为那个水池中间的女子而停顿了一样。心想着,或许这位大哥和那些人一样,做着什么痴人美梦,莫远也不好叫醒他,只能自己吃自己的。
这顿,倒也是莫远人生中最痛快的一顿,不用去偷,也不怕吃的时候被别人发现,一整只鸡下肚,吃到有些口渴,他还能好心情的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
只不过,莫远此前没有怎么喝过酒,一杯下去,他已经有些头晕,第二杯的时候,他似乎出现了幻觉。
起风了,掀开了纱幔,那个身穿绿色舞裙的女子,笑看向莫远,这一眼,莫远的世界天旋地转。
是她!
噗通一声,莫远掉进了水池,惊醒了带他来石楼的男人,也让其他人吓了一跳。
呛了两口水的莫远看见有人自水面踏波而来,那双纤细白皙的脚上,挂着两串绿色水滴,水滴相撞,清脆得十分好听。
石楼再度变得灯火辉煌,这时,已经不见水池中的舞者,也不见了那个落水的小子。
明月倒悬,照进一间带着脂粉香的卧房,莫远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着,他并不知道,那个他梦中的女子,此刻就在他睡着的屋顶上。
“你怎么来了?”
“路过,碰巧遇到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兄弟,见他温饱不济,便带他来了这里。”
“这么说,没遇见他,你就不来了?”女子赤着双脚走在屋檐上,脚踝上的水滴状玉石珠子因相撞而声响,只是风大,把声音给吹散了。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从他的手中轻轻的拿过了笛子。
女子的话,让男人俊美的脸,惨淡了不少。“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一别两年,音信全无?”女子歪着头,看着男子。
“何需问我?”男人的眼睛里忽然燃起了火焰,无关憎恨,不是杀戮,而是****中的爱不得。“你若答应了我,你我长相厮守有何不可?纵然你心里没有我,我陪你到天塌地陷,也心甘情愿。”
一双眼眸,如风吹过,波光鳞鳞,又因风停,毫无痕迹,女子轻轻把笛子放到了男子的手里,转身而去。
“你走吧,逐月,我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逐月?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心脏都会破碎一般的疼,男人紧闭上双眼,只把心中的呢喃交给夜空中不解人意的明月。
“绿玄,没有你的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