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刁嫂见薪柴皆已整齐叠靠在墙边,心中自是得意,只觉自己是一位可号令他人的能人。然而牛郎因昨夜困乏疲极,早晨仍卧躺在床上,沉睡未醒。刁嫂没有看见牛郎,走到他的房门,当当敲打,大声喊其立马起床去放牛。牛郎弹下床来,穿好衣裤,领命而去。幸得刁嫂今日心情大好,并没有恶言相击。
牛郎牵牛走上山道,不想一女子突然拦在他面前。牛郎一眼便认出此女子乃是隔壁村的张姓女子,乡邻都称呼她为张寡妇。此女子稍有几分妩媚,年少结婚,结婚不到一年丈夫便得痨病死去,并且膝下无子,寡居至今,她现在也不过二十岁。因她见牛郎老实憨厚且又相貌不俗,心下甚是喜欢,便常常自觅机遇与他相见,每次见面就殷勤外露。
然而牛郎虽憨厚,但心底并非任命软弱的人,并且对终身大事不愿草率屈就。于是他经常故意装傻,不理会此女子的殷勤。今日撞见,牛郎也是如此应对。
张氏见牛郎又不理会她,双手横空拦住牛郎,笑道:“呆郎,为何此时才去放牛?要不侬家陪你一起去玩耍?”
牛郎冷着脸,回道:“姐姐千万珍重,让乡邻见到必有损姐姐名声。”
张氏大笑道:“你我是孤男寡女,关他人何事,纵有是非之人背后指点,我也无所畏惧。”
牛郎面带难色,说道:“姐姐自然胆大,但我不如姐姐这般。望姐姐切莫为难于我。”
牛郎说罢,低着头牵牛继续向前走,双脸已羞得赤红如紫。张氏见到牛郎这般情状,心中越发喜欢,硬是紧紧跟住牛郎。张氏在一旁痴痴地盯着牛郎,心中美的如花一般绽放。
牛郎的确感到无奈,又不敢大声呵斥张氏,只凭她跟在一旁。走了一小段路,牛郎终是担惊受怕不少,生怕乡邻窥见而转告与嫂子,满身顿时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于是,牛郎左思右想如何摆脱张氏,终于思得一妙计。
牛郎突然跃上牛背,手掌拍打牛背,并说道:“姐姐快回,切勿投错情意,误了韶华”。
话音未落,牛已冲出数丈,飞蹄奔驰,尘草乱扬。张氏不甘放弃,追了一段后眼见无法追上,也只好作罢,脸庞满带悲凉光景,背影如弃妇一般孤零,好不伤人。
牛郎放牛回到家中,老牛胃腹饱满的隆起,看上去已然饱无复添。刁嫂检查老牛已饱腹便便,心中私下得意。牛郎去厨房吃了点东西,将自己的肚子也填饱了。刁嫂不知怎么个心血来潮,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想要买织女布来做衣裳。刁嫂自然知道这织女布比寻常布料贵出不少,但自从听说她娘家有个姑娘买了织女布做衣裳,穿上出门后到处被人夸赞,自己一下子妒忌心和虚荣心就膨胀起来了。
于是,她走到牛郎面前,命他去集市买一段织女布。刁嫂认真地说了尺寸,并给了他一袋铜币,要他速往快回。刁嫂正想着用这柔滑纤薄的织女布为自己和腔儿制两件夏衣。牛郎虽然听闻过织女布的大名,但并不曾知道在集市何处购买,只好先上集市,再寻计量。
穿过了几段田埂,翻过来一座小山丘,又沿大路走了数里路,牛郎终于到了集市,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别是一番热闹喧嚣。集市两旁有酒家几处,酒气四溢,酒旗飘香,诱人驻足。有牛有驴有马有羊,悬价待售。有鱼有鳝有鸡有鸭,正等着买家。叫卖声,议价还价声,牲畜叫声,各种声响杂糅于耳边。还有多个布摊齐整排列,大多是售卖葛布麻布。牛郎随着街头由西向东逛,双目一直观察这集市两旁的每个布摊,看上去都平常葛麻,并不见所谓的织女布以及其招牌。
于是,牛郎随意问一路人,“公子可知织女布在何处售卖?”
路人笑答:“公子现在才来,哪能买到。每七日只一次,今日正好是卖织女布之日。每当朝阳升空一竿时刻,会有两个妙龄少女于街东头推一车布料来售卖。买主通常在破晓时分就候在那儿,布料一到,不一刻就倾售一空。哪待公子如此姗姗迟来啊”。
路人显然意犹未尽,更加绘声绘色起来,继续说道:“更值得称道的是,每年中秋之日,织女会亲自来市集搭台售布,所卖之布皆为其一年私藏之稀品,专卖达官显贵,一匹一匹竞价而售。当日收买的钱财悉数散与流荒饥民。台上有鼓有缶,场面热闹堪比当晚祭祀中秋之月那般。显贵们将所竞得之布匹赠与妻子儿女或相好之人,真可谓贵族者室家相庆,流荒者笑容满面,而平民者则集欢热闹。织女搭台卖布已经数年如此了,都成了一个惯例,是中秋之夜此处最大的快事了。听说都有百里以外的客人赶来竞布。”牛郎听得出神,心下却生出疑问。天下真有如此受用的布匹,真有如此神奇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追捧?
牛郎用神奇的眼光紧盯着路人,又问:“织女布好在何处?我却不曾得知。”
路人笑答:“织女布所用织丝轻细而柔韧,织工紧密精巧,无比亲和肌肤,且又滑顺而不易生皱,所以众人都追捧它。但此布每次一上集市,总有空手而归者,总是如此紧俏。织女布听闻是由河东一纤纤女子一人所织,此女子本来小名唤芝女,因其织布技艺天下独绝,故人们称她为“织女”,她所造之布俗间称作“织女布”,也有人称它为“圣女布”。”
牛郎听罢,越觉此女神奇,满脑思绪牵萦,好一阵遐想。牛郎谢过路人,于是朝家而归,一路上满带心事,莫可名状。牛郎返家后将实情如实告诉了刁嫂,刁嫂倒并未特意怪罪于他,只是命他下次早起再去,不容再有闪失。牛郎谨记刁嫂的话。
第七天昏晓,牛郎已经在集市的最东边翘首以待。不多时,买布者纷纷云集此处,牛郎害怕自己不能抢在人前购得布料。于是心头紧张,手心出汗,面庞不禁发烫起来。偏是等到日上三竿,不见卖布女到来,买布者躁闹一阵,纷纷散开。独独牛郎不肯离去,生怕购不到织女布而引来嫂子发怒,自己将必受她责骂侮辱。牛郎且愣在此处干等,时不时翘首眺视东边马路。
日已高高,终于看到远边过来两模糊人影,依稀是一人俯身在拉车,一人在车旁推车。牛郎一时兴奋,然而等两人靠近时,却并非两女子,乃是一老一少,车上装满了稻谷。
只见车轮沾满了污泥,似乎刚不久陷入了泥洼之地。牛郎就上前问询,“近日并无雨水,道路硬朗,为何这车轮沾满了污泥?”
老者站直了腰,歇了下来,说道:“东边道路旁边有官兵在挖土挖泥,似是在修筑什么工事,道路上泥水甚多,竟有一段路被旁边沟渠流出来的水覆盖了,车轮也就陷在其中,直至稻谷一袋一袋驮下车后才将车拉了出来,所以车轮成了这样。”
牛郎道:“大叔一路辛苦了,路上是否见过东边道路上有卖布女拉车过来?”
老者笑道:“哦,见过!我们的车子陷在泥水时,有两女子帮我们驮了稻米上来,而后她们拉了车避开了这条道路,或许要多绕两里路,想必她们要不了多长时间就来了。若不是那两位姑娘,我老少爷俩恐怕要在那要费半日功夫。”
牛郎兴奋至极,裂开嘴笑道:“多谢大叔,你且路上小心。”于是,老者拉着车要走,笑道:“那两位真是好姑娘呀,人不但生得俊俏,又心地善良。”
老者说罢,满面欣慰而去。正如老者所言,不多时,两位姑娘拉了一车布从东边过来。牛郎见到两姑娘似乎精疲力竭,心中很想上前去帮忙推拉,但又恐姑娘们怀疑自己动机不明。
于是,牛郎只顾傻傻盯着,生怕一不留神瞧不见似的。等姑娘们将车停下,牛郎立即走到她们面前,心中竟不自然紧张起来。牛郎正面看了一眼两位姑娘,只见她们面貌清秀,衣着素朴而又显着一份新鲜,两人气质不同一般市井姑娘,乃是楚楚伊人。牛郎心想其中必有一位是织女,心中一阵好奇及揣摩,极其想问个清楚,却突然又犹豫起来,心中一番挣扎,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寻问。
牛郎心想不能太过唐突,于是先问得了布价,然后说了自己所需的尺寸。正待牛郎买布之际,一群买布者纷纷围了过来。牛郎在吵闹混乱中将刁嫂的布料好容易买下,并将布料包裹好,钻出了人群。走了两步,又不禁回望了一眼两位姑娘,只见她俩分工有序不紊,一人量尺寸,一人裁剪,举止大方自如,临乱不烦,如春风悠然,可可动人。
牛郎将这两位姑娘深记在心,只是心中还留着一丝遗憾——未知哪一位是织女。牛郎返家途中,心中无比欢畅,不禁然放声高歌,尽情绽放了青年人的朝气。牛郎从来少与女子交往,又突然见到两位如此不凡的女子,心情格外激越,心中多少幻生一丝遐想。或许更多是对织女这位奇女子的一种好奇与仰慕,而致牛郎如此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