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城,落花街。
“伙计,来碗馄饨!”一名中年男子随意坐下,对着在下馄饨的伙计道。
“好嘞!”
“这天气啊,冷着呐!”
“吴伯,半年不见啦!这又是有什么生意呢?有什么见闻没有,说来也给我这粗人长长见识!”馄饨店的老板见也没什么客人,于是端着馄饨,拿出一碟下酒菜,又叫自己的伙计给打了几两酒,坐在吴伯的身边。
那吴伯也不客气,嘿嘿一笑,道:“见闻倒也没什么,不就是墨玉国国主荒淫无道,被自己的同胞弟弟从龙榻上撵下来么!”
那老板喝了一口酒,嗤笑道:“这都快一年了,这事不是早就人人皆知了么!没有新鲜的?”
吴伯四下看了看,馄饨店里只坐了一对年轻夫妇,还有两个随从,四下人来人往,稍稍压低嗓音道:“我这可是机密信息,别人那儿可没有的呐!”
“哎哟喂,得了吧吴伯,您就说吧,这吊着人怪难受的!”
吴伯喝了一口酒,“嘿嘿”一笑,说:“你可知,墨玉国有一位妖后?”
馄饨店老板“嗤笑”一声,道:“这不是人人皆知了么!”
“我接下来说的,你可就不知道了!”吴伯一脸的得意,“你可知那妖后怎么死的?先杀了自己的孩儿,后一把火烧了寝宫!熊熊大火,浓浓的烟啊…啧啧啧”
馄饨店的老板张大嘴巴,喃喃道:“最毒妇人心呐!”
“还不止呢!”吴伯也是个八卦的主儿,“你可知,那墨玉国国主得知后,也不难过,只笑着举剑自刎?”
馄饨老板摇了摇头,随后道:“该不会是那妖后施了什么魔法吧!”
“这我可就不知道啦!”说完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看这墨玉国啊,也该亡了。国君昏庸,皇后类妖。哪像我们贤和国国君和皇后娘娘那般华贵明智!”馄饨店老板想到自己国家正在逐渐强大,语气中带着自豪。
“几个月前我出货的时候,还听说,那妖后的第二子没有死呢!”
“什么!竟然让那个….那个小妖精畜生活了下来!?那天下岂不大乱!?他娘是个妖,他肯定也是个妖!千万别来我们贤和国搅乱!”
“云熙,走了。”芮千微的声音冷冰冰的。
云熙一动没动,紧紧握着拳头。苏语年察觉到了什么,和芮千微对望了一眼,心想,不会这么巧吧,好死不死收了个皇子?
苏语年见那边桌子正在八卦的两个男人眼神似乎往这边瞟了瞟,不会感觉到什么了吧!?私藏逃犯,会死很惨的!她可不要!
于是走到云熙身边,两手搭在他肩上,娇笑道:“怎么,熙儿这么爱吃这一家的馄饨?那等下次,你要是还能答对姐姐的问题,就叫你姐夫再带咱出来吃,你说好不好?”说完还用力捏了捏云熙的肩膀。
云熙感觉到肩上一阵刺痛,听得苏语年的话,他看向苏语年,有诧异,有惊慌。苏语年也只是笑笑,不语。云熙只是一瞬,又恢复了淡淡的表情,随后起身随着苏语年走了。
身后的两名男子仍然在八卦:“吴伯,这么私密的消息,是真是假哟,您老是如何得知的啊!”
“我一个远房亲戚的表哥的姑爷的表侄子,原在墨玉国皇宫内当差的呐!哎哎,来给我说说永乐城有没有什么趣事?”
“还记得那个‘衣美人’吧!那家老板真惨,儿子把家底全输光了,全给输到‘长乐坊’去了!”
“哟,那可惨了!”
“不过最近好像又活过来了,这‘长乐坊’也不找他麻烦!我还听说,最近‘衣美人’那里面整天乒乒乓乓的响,像是在重新布置什么的,这都快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这‘长乐坊’什么时候放人放得那么轻松了!?”
“哎哟,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芮府,书房。
“我说他一定是!你信不信?”苏语年睁大眼睛,一脸笑意。
芮千微无奈了,刚才是谁在担心性命不保的,现在又突然这么兴奋:“你不就是想证明你的猜想是对的么,对了然后呢?把人家赶走是吧?”
苏语年想了想,说:“唉,我确实是很想把他赶走的。只是,哎呀人家也没有那么冷血吧。”苏语年一开始的念头,确实是觉得这个人留不得,得弄走弄走。可是,她也不是那么硬心肠的人,至少在相处了一个多月以后,对府上的其他人也有了好感,更何况,云熙还有一个“弱智”的弟弟,若真是赶走了,他们肯定会死掉的,可是如果不让他们走,那么又一直会有性命的担忧。
芮千微虽然也对云熙颇有微词,但是也舍不得。于是轻声道:“语年,你想想看。如果受灾难的是我们。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想要隐藏身份,可是,不小心被收留我们的人知道了。收留我们的人要赶我们走。我们这一走,必死无疑。你会怎么想?”
苏语年想也没想就说:“还能怎么想,诅咒他全家!这么没有爱心,我们两个弱智女流……”说到一半,苏语年顿了顿,是啊。如果换到自己身上…人总是这样,关乎自己,就总是希望别人能为自己做些什么,哪怕是舍生取义都好。
“好吧,就当,就当我攒人品了。反正他也很聪明,好好利用,总有用的。”没错,就当她苏语年攒人品,做些好事,总有好报。反正云熙的聪明还是可以利用的。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了竹青的声音:“老爷、夫人,云总管求见。”
云熙知道,苏语年十有八九猜到了他的身份。虽然他相信苏语年不会卑鄙到直接找官府缉拿他,但他不敢冒这个险。
“爷、夫人,云熙有话要说。”
苏语年对芮千微使了个眼色,芮千微道:“我今日不想听,有什么话,隔着,明日再说。”
云熙看见苏语年笑意暖暖,略有迟疑,但还是开口:“云熙今日,是一定要说的。云熙…”
苏语年直接打断云熙,走到门口,开门:“打住,打住啊。今日可是有活动的,我不想听些别的话坏了我的心情。你若一定要说,就先把我交代的事情给做好,不然不给你工钱。快去快去。竹青,把你云熙大哥抗走抗走!”
说完,芮千微也露出了一丝微笑,随着苏语年出门了。留下云熙独自困惑。
待云熙做完手上的事情,再想找苏语年她们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着。好不容易看见舒文,便叫住她:“舒文,爷和夫人呢?”
舒文手上还拿着刚打好的酱油,见云熙拦着自己,于是笑笑:“爷和夫人不让说。”
不让说?难道亲自去寻官府了么。
舒文见云熙眉头紧锁,于是左右看看,凑上前:“但是我还是可以偷偷告诉你,夫人和爷在厨房呢!别的我可就不能告诉你了!你可别去打扰啊,不然夫人可要骂我的。我知道你疑惑,大伙都疑惑着呢,可是夫人只说:‘晚上你们便知晓了’,所以….好啦,我要把新打来的酱油拿去给夫人。”
舒文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云熙大哥,桌子椅子你都摆好了么?”
云熙愣愣地点点头,舒文称心如意的笑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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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芮府庭院。
初平站在其中,看着院中的桌椅,以及桌椅上架着的炉子、大锅,还有旁边的各色菜式,当然,都是生的,于是搓搓手道:“竹青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爷和夫人呢?”
竹青自己也莫名其妙着呢,今日自从街上回来后,自家主子就不让自己守着了,反而是让自己四处逛逛,只是让酉时回来,明日店铺就要开业了,怎么夫人老爷一点也不着急呢。
一旁的小秋笑了:“今日夫人放大假呢~小秋买了好多糖葫芦。”
“小秋你就知道吃,到时候吃成个大胖猪,看夫人怎么给你许人家!怕是许不了啦,只能许给一只小胖猪啦!”另一个女孩逗小秋道。
众人看着还在吃着糖葫芦的小秋,也不禁乐了起来。
“哥哥,小秋姐姐要嫁给大胖猪啦!哥哥你怎么不笑呀。”云清摇着云熙的手臂,欢快道。
云熙淡淡微笑,什么也没说。
“呀,夫人来了,爷来了。”不知是谁喊道。
苏语年清了清嗓子,含着笑看了一眼大家后,说:“大家坐,随意坐。明日是个好日子,我们的‘正则兮’要开业了。”看着大伙带着疑惑的表情,苏语年又说:“这段时间辛苦各位了。我们夫妇也不知该怎样感谢大家,因此给大家做了一顿家乡的吃法。这天气有些寒,吃火锅再合适不过了。”
众人不明,火锅是什么,只听苏语年解释道:“这是我亲手做的锅底汤料,旁边大碗里的调料是夫君做的。这些牛羊肉早已腌制过了,只需等锅开了往里烫就好。大家想吃什么就放什么,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今日大伙不醉可不许睡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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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此时正在书房看着各个店铺送来的账簿,一名黑衣人从窗外翻进,顾言也不畏惧,只是说道:“好好的门不走,偏要做个贼,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身板儿大,你说我这窗都给你弄坏了多少个了。”
那名黑衣人看起来冷酷,谁知尽像小女儿般扭捏起来:“爷…小的,小的习惯了翻窗…小的下次一定注意。”
顾言关上账簿,往后一靠,微笑着看着眼前的黑衣人:“说吧,查到什么没有。”
那名黑衣人老老实实道:“没有。”
“没有?很好…”顾言笑意扩大,黑衣人冷汗直流,像是想起什么,继续道:“今日芮府上下主仆同桌共食,饮酒作乐,毫无规矩可言。”
“叶随那里呢?”
“仍然闭门。”
“芮千,什么来头?”
“小的潜入知府书房,也没有发现任何消息。”
“去吧,记着走门。”
顾言挥挥手,那名黑衣人便退下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顾言可不信一个人就这样会凭空出现。只要是人,一定会露出破绽!若是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他会不折手段地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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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倒也不烈,一点也不烈。在苏语年眼里,它就是一点度数也没有。想来是这些家伙没有饮过酒,也就喝了几大碗就昏昏欲睡了,只有几个人仍然坚持着在东拉西扯。芮千微不善喝酒,平时在家也没怎么喝过,此时也有一点点头晕。她侧过头,对苏语年轻声说:“完了,我貌似醉了….”
苏语年见芮千微眼神不那么清明,便知了,也轻声道:“喝点汤,我去找云熙。”
苏语年是在烟波亭里找着云熙的。
云熙此时正举着小酒瓶,一个劲地往自己嘴里灌。冷不防有一人的手拿过他的酒瓶,正欲出手,却听得苏语年的声音从身侧想起:“现在可以说了。”
“夫人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苏语年也不诧异:“我就是猜对了,怎么样。你怕我把你交出去是吧。”
云熙自嘲了一声,道:“原以为是。想来夫人还是好心的,想让云熙自己离开。云熙今日本就是来请辞的。”
云熙说完,就感觉到自己头上挨了重重一掌,听见苏语年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对你怎么样,你对我们怎么样,你自己比较比较。”
一说起这个苏语年就来气,继续道:“有话总说一半,我要不是稍微聪明那么一点不要被你玩死了?我们有对你防备了么?好吧,有。那也是在你有问题的情况下我们才对你防备的好不好。再说了,也没有防死啊,盘铺子什么的哪一次….夫君不是带着你一同去的?”
见云熙沉默了,苏语年想那就先发制人吧,于是随口胡诌道:“想夺回皇位是吧。”
云熙猛然间抬头,危险地看着苏语年,可是苏语年也不理他,又继续编:“我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想要利用我们是吧,估计你典当的时候夹着别的东西一起当了是吧,这样一来就算追查也只会追查到我们两人的头上,你云熙就可以早早收拾包袱跑路是吧。如果运气好没有被人追查,你是打算借此开发你自己的势力,找机会夺位是吧。我一点也不相信你能成。”
一连串的陈述,没有丝毫的停顿,云熙心里愤懑,问道:“为何不能?”
“就凭你听到了墨玉国流言蜚语那么沉不住气。聪明点的早就查你了,不查你,那是他们蠢。况且,墨玉国妖后之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以为你有多大的号召力?”
说到这,苏语年不说了,就着云熙的酒瓶继续喝。
“只要一想起母妃临死前的眼神,我就不甘心。她那么绝望,又那么充满期盼和希望。”云熙终于开口了。
苏语年把酒瓶递给云熙,接着他的话问:“她绝望什么,她期盼什么,她又希望什么?”
云熙喝了一口,道:“离开人世,期盼我有朝一日能够报仇。”
“你母妃切切实实说了?她说:云熙啊,你要记住,你生是墨玉国的皇子,死是墨玉国的皇鬼,一定要洗清墨国的耻辱,继承大统啊!这么说了么?”
云熙带了些鼻音:“没有。我并非太子。”
“那她说了什么呢?”苏语年放缓预期,‘循循善诱’。
好像说出来,自己心里舒服多了。云熙想着,便开了口:“她说,云熙,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所以说你肯定不成。”苏语年没有管云熙的悲痛,继续说:“你连你老妈…你母妃的眼神都理解错了,你连我跟夫君的想法都猜错了,你觉得你斗得过那个三王爷,哦不,现在改叫墨玉国国君了,你斗得过么?别指望我会帮你。我不会帮你的。我们都不会帮你的!你母妃要是知道你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死,都要报仇,她一定会气的从地下出来扇你几个大耳光再回去,永不见你,你死了也不会见你。”
“那个希望是什么?我来告诉你。云熙,我的好云熙,你要好好活下去,带着母妃的那一份活下去。做个好人,做一个正直的人。云熙啊,我的好云熙,母妃不要你多么有成就,母妃只要你平平安安地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快快乐乐没有负担的活着。”
苏语年是挨着云熙坐下的,此时感觉到了云熙整个人的身子在颤抖,也有些不忍心了。她想,她从来就不是这么容易不忍心的人,于是开始正色道:
“云熙啊,高处不胜寒的。你还不懂么?你夺回皇位以后又要做什么呢?你有没有想过?况且,你不是太子。啊,你不是太子!!这你都还想不明白!?”苏语年突然紧紧抓住云熙,眼睛里带着些精光,她就知道是这样的故事:“你想,你父皇那么爱你母妃,即使你母妃是妖后,他都不废后!按理说他也会力排众议,立你为太子!但是为什么没有呢!因为在保护你啊!你母妃在保护你,一定是的!”
苏语年喝酒润嗓子,又继续道:“我不知道墨玉国到底为什么就易主了,我也不知道实际情况是怎么样的。市井流言虽说不可信,但也不是完全不可信。你父皇荒淫无道,你别介意啊,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父皇他不好,百姓名不聊生。你自己也逃亡了那么久,多多少少也能听到一些消息吧,现在墨玉国的百姓们,是不是生活状况好很多?”
“母妃…熙儿错了…母妃,母妃你为什么不回来…..”云熙听了苏语年的话,听着那一句“云熙啊,我的好云熙”,想起母妃每次都对他甜甜一笑,想起生病时母妃的温柔照顾,云熙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苏语年把手轻轻搭在云熙的背上,慢慢变成轻轻拍着云熙的背。
云熙想起自己以前生病咳嗽,母妃都会像这样给自己顺气,越发的难过,却还是一味的隐忍。
“云熙,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她这是在说什么呢!苏语年掐死自己的的想法都有了,可是说都说了。苏语年边轻轻拍着云熙的背边硬着头皮又说:“哭吧,哭完了就好了。”
云熙从头至尾都是小小声的呜咽。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就连国破的那天都没有,就连阿九死在他面前的时候都没有,可是如今……他什么也不想想,只想把自己的悲伤难过通通宣泄出来。
夜里起风了,很凉很凉。苏语年曾想着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可是,她怕冷,想了想还是算了。于是只是坐在云熙身边。
“多谢….夫人….”云熙情绪平静了些,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
苏语年这下放松了,随口答:“我也长不了你几岁,没人的时候就叫我们姐姐吧。”说完才发现说漏了嘴,于是又补充:“瞧我,说话老喜欢带上你姐夫,把她都当成我姐妹了。”
“云熙….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这复国……”
“国已变,家已毁……云熙现在只想好好活着。”
“乱说!国虽变,家未毁。你还有云清,还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