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个上午,便到了用午饭之时。为怕传染,军医与伤员皆是分开吃饭。玉衡为最后一个伤员清理了伤口,嘱咐了他两句,便前往帐外就餐。
义军伙食皆由炊事班统一准备,人多量大,用饭时难免拥挤。玉衡本在后面安生排着,却见身边人左拥右挤,规矩全无,自己也被拌了个趔趄,差点跌倒。
好容易等人渐渐散了,玉衡才慢慢挨到饭锅前。掌勺的是一位四十岁上下,膀阔腰圆,头发稀疏的中年妇人,人称马二嫂。适才排队时,玉衡便听人说起“今天是‘阴阳马婆子’掌勺,姑娘们谁也别吃饱”之类云云,正纳闷“阴阳”、“姑娘们”几字时,就已听前面的男护工开口:
“二嫂子,帮我来一满碗!”
“诶哟,好嘞!王大兄弟,不够再来啊!”马二嫂笑语相迎,打了满满一碗,扭着身子送了上去,“慢点儿,仔细烫啊……”
眼见马二嫂对军医如此亲热,玉衡也便放下心来,走去对马二嫂说,“嫂子,帮打一满碗好嘛?”
谁知那马二嫂见是个女的,当即收了笑脸,掂起勺子一把砸进菜桶,又一把甩到碗里。玉衡的略显尴尬地接来,却发现碗里净是些汤水,饭菜寥寥无几。
“二嫂,这些,怕是不够……”玉衡刚要提议,闻马二嫂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一个小娘们家肚子真大,吃饱了好喂你小崽儿吧!去去去,别妨着人家打饭……”
玉衡冰清玉洁,哪里受得了此等侮辱?当即气得浑身哆嗦,反手将碗摔到一边,指着马二嫂质问:“你……你再给我讲一遍试试?!”
“嘿哟,还真有敢跟我厉害的。小丫头片子,就你话多,浑身长嘴巴,满身毒疙瘩!……诶呦!”
马二嫂正指着玉衡叫骂,忽而感觉肩上一痛,回头一看,却见是严如韬面无表情地狠拍了自己肩膀一下。再仔细看去,就见廉贞、秦岩汐、黎雁,孟严夫妇及沈城主皆站在后方。
“二嫂……怎么了?”如韬扯出一丝微笑,双目一片寒冷。
“这……这位军爷,还、还有沈城主,你们可得为我做主啊……”马二嫂眼珠子一转,竟双膝跪地,大呼救命,“小……小人原本老实做事没想到这个丫头却……”
“这个丫头?”如韬看了一眼玉衡,又狠盯马二嫂,“她究竟怎么了?”
“她……她竟骂老婆子我,说我没儿没女,说我浑身流脓,说我……诶呦!”
马二嫂话没说完,就肩膀上就又痛去几分,严如韬厉声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们可都听着呢。二嫂说的要属实,那就罢了,若敢有半句谎言,沈城主已经授意我,可以当即掰断您的肩胛骨!”
“不要……不要!城主饶命!军爷饶命!”马二嫂一听事情已败露,赶忙跪地求饶。廉贞再忍不住,一个健步冲来,劈面便是两个耳光,直打得二嫂嘴角有血,“你他娘的说谁嘴脏?我妹子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倒被你这老毒妇脏了去了!”
“沈叔父。”玉衡擦擦泪水,由如韬牵了手,向着沈城主等人跑去。廉贞又教训了几句,也风风火火赶回,沈长岭见她姐俩一个委屈一个愤慨,好生内疚,“此事怪我,不该将衡儿喊来。”
“沈城主,眼下不光是您道歉的时候。”廉贞心疼妹妹,言语也冲了几分,“这婆子说话这么难听,总不能揍她两下就算了吧。万一改明儿她再找别人把气撒回去怎么办?”
“不敢……我再不敢了……”马二嫂求饶不迭,“老婆子我今天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这位好姑娘,我仅这一次啊!城主,念我年纪大,饶了我这回吧……”
“城主。”玉衡擦擦泪水,急切道,“此回,您千万不能再姑息了。”说着便讲述了一上午在伤员处的遭遇。沈长岭听罢,失望地合目,几位协军惊讶地面面相觑,秦岩汐又痛又悔,当即提议,“城主,我不嫌累,麻烦您将三区也交付给我吧!”
“这……”沈长岭略有迟疑,忽然听见身边孟光开口,“城主,晚辈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孟少侠快讲。”沈长岭连忙回答。孟光笑道,“城主可否听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说?如今义军作战不力,怕是也跟内部混乱脱不了干系。晚辈提议,接下来的几日,我与内人,还有另几位协军先从后勤与军医两处开始,好好整顿内军,不知您意下如何?”
沈长岭稍有迟疑,黎雁却也开口应和孟光之意。“我与孟兄所见略同。晚辈甚想协助秦大夫管理军医,照顾伤员。不知城主可赞同?”
“黎姑娘,你也懂医?”沈长岭不禁诧异,黎雁摇头,“我对药理护理都不甚通,但对治理军医护工乱像,倒有了几分想法。”
“也好。现在桑岛那边进攻暂缓,你们便督促着从内部整整吧。”沈长岭同意,后又看向玉衡,“你放心,这婆子得罪了你,我定不会叫她好过。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快些回家休息吧。”
玉衡心情已经平复,她看看沈城主,又看了看仍在气头上的廉贞,突然道,“多谢城主好意,可晚辈仍想留下帮助义军。”
见玉衡坚定,沈长岭也就不再推辞,转而将她安排在了新手较多但秩序尚好的二区。两个卫兵来撵走了马二嫂,一行人重用了午饭,便各自去准备起下午的事宜来。
“如韬,今天真是谢谢你。”休息时,玉衡对严如韬道。后者摇头,“不用谢,那女人说话如此刺耳,任谁也听不下去。况且是你?”
玉衡有些腼腆地笑笑,如韬又言,“你在这儿若受了欺负,不要憋着,告诉我就好。不过……”他稍事停顿,“你受了这么大委屈,为何还想留下?”
“如韬,你知道牵挂的滋味吗?”凝望对方,声音有些颤抖,“自咱们从藏天回来,你、阿姐、唐大哥屡屡赶往军中,有时一连数日都不回家。岩澈没心没肺也就算了,明远有我看着……可你知道如韫有多害怕?”
如韬若有所思,“她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顽皮,但到底心细。”
“唐大哥一走,她就怕得睡不着。几次都是跑来找我,在我家过夜。每晚个晚上,她都会说些梦话,喊着让你们回来……”
说到这里,玉衡不觉哽住。如韬面色凝重,赶忙拍拍她肩背。玉衡握住他的手,“阿姐是我唯一的亲人,唐大哥我敬如长兄,对你,我也……”她看向如韬的目光猛然激烈,后者这次再不躲避,而是深情相迎。
“你不常说话,”玉衡擦擦眼泪,“但我明白……我再也不想忍受等待的滋味了。还有,我今天才知道,伤员是随即分配病区的。一旦你们落到个混账护工的手里,可该如何是好?!我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但我最看不惯对生灵亵渎践踏之事……尤其是对我的亲人。”
“衡儿,多谢你!”如韬话落,自知失言喊了仅有亲长才能叫的乳名,一时面颊发红。玉衡凝望他的双眼,不觉握紧他一双手,轻声却坚定,“不,这个名字,我许你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