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见面前之人面露杀色,举刀相向,当即心一横,肩一挑,挥刀而上。唐文柏低呵一声,旋即飞身相迎。师徒二人一来一往,数十招已然拆过,就在这番打斗间,喜鹊彻底咽气,李乾腕上所中细丝亦渐渐淡去。
“师父,醒醒!”唐文柏一把拉住昏昏噩噩的李乾,大声喊道,“您停下,您停下!我是文柏,是文柏啊……”
李乾依稀听见爱徒声音,也缓缓开口,“文柏……怎么是你?这么晚了你不睡,做什么……”
“师父……”唐文柏双膝跪地,将头埋入李乾臂弯。老侠错愕,喃喃自语,“我不过是做了场噩梦,梦见我大杀特杀了一通,你便惊慌成这样,真是越大越没出息……怎么……”
话音刚落,他便发现自己手中带血之刀与身边无数死于非命之尸体。
“怎么,这不是梦!”李乾一个战栗,意识清醒许多,“这些人……都是我杀的?”他指着地上横尸,难以置信,“这对母子也是……我杀的?”
“师父,有人害您,您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我知道……”唐文柏见李乾面如死灰,更是提心吊胆,连忙语无伦次地解释,“大家都不会怪您的,都不会……”
“我们回去吧……”李乾的声音低沉而无力,似是经历了一场折磨般气喘吁吁。
“好嘞。”唐文柏见师父没有过多自责,心中暗喜,赶忙扶住李乾,向驻扎处走去。
“文柏……”路上,李乾昂头,望着一轮惨白的月,回忆道,“你还记得咱俩头次见面的场景吗?”
“哪能忘呢。”唐文柏回头,看向恩师,嘴上一笑,“那个时候我刚跟我全家人走散,蹲在林子里不知道咋办呢。”
就在徒儿稍稍放心,开始讲述往事宽慰师父之际,突然感觉面颊一阵剧痛,继而整个人受中一拳往后跌出数步远。
“师父,你!”他难以置信,直看向适才痛殴自己的恩师,就见那李乾双眼浑噩,咬牙切齿,依旧拿刀对准他。
“是谁害您!”唐文柏心生绝望,看向李乾大喊。后者未有回应,只是森森冷笑。唐文柏一眨疲惫的双眼,须臾合目间,尽是师徒初逢之景。
彼时,唐文柏也不过一六龄小童,尚是依赖爹娘的年纪。那日离了双亲,他便失神般在林子里瞎逛,突然,他发觉身后似有脚步声传来。
“是谁!”他心下一惊,却仍旧故作镇定,绕到棵大树后面张望。少顷,从东边树林里走来一个成年侠客,腰佩护刀,身材高大。
那侠士甫一站住,便向树后瞧去,“小伙子,出来吧,我是华邦人。”
唐文柏人小鬼大,当然不愿轻信,旋即就手折断跟粗枝,护在身前,后战战兢兢地露出半个身子,吞吐道,“我不信你……你别过来……我可是大侠,我的宝剑很厉害的!”
那侠士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朗朗大笑。唐文柏顿感遭人嘲讽,气得跺脚,“你笑什么!别看你个子大,武功可……可不一定有我……有我厉害!”
“那这位大侠,你会什么?”李乾不急不恼,笑眯着眼睛。唐文柏继续道,“我、我会用宝剑,用、用他杀、杀坏人!”
“杀坏人?好啊,你且表演一个来。”李乾神色突然一凛,语气也渐渐严肃。唐文柏听他如此说来,心中倒也管不了许多,当即眼一闭,口中大喊,“杀啊……”就朝李乾冲了来。
“呃啊啊啊啊啊——”耳畔怒吼,即刻间打断唐文柏回忆,就见眼前,李乾纵身而起如巨鹰扑食般向他袭来。慌乱之际,唐文柏来不及躲闪,更无法设防,只得闭目待死。
“想来我之性命也是他所救,如今还给他去,倒也合情合理……”
多年前的那日,李乾看准时机,一个健步冲去,拦腰抱起正要拼杀的唐文柏,继而飞刀出鞘。下个瞬间,二者身前的密林里传出一声惨叫,一个身中刀击的桑岛人从密林掩护中掉出,一命呜呼。
“大侠客,看看,有人要害你啊!”李乾抱紧不怎么安分的唐文柏,指着地上桑人死尸给他看。唐文柏看看自己处境,又瞧瞧李乾面容与桑人尸体,恍然大悟,一把抱住目前男人的脖子,激动道,“你是真大侠!太好了!太好了!收我为徒吧!”
“傻小子。”李乾拍拍小文柏的脑袋,“要想担当侠字,只有一身的功夫是不够的,关键还得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这里是热的,善的,那不论武功怎样,都是大侠。若这里是冷的,恶的,那就算有绝世本领,也不配大侠二字,懂吗?”
“嗯……”唐文柏紧拥李乾,眼中满是崇拜。
年轻徒弟尚在回忆之中,一把鲜血却已扑面洒来。唐文柏回过神,就见李乾正伏在自己怀中,自己手中未来得及收回的腰刀正洞穿他的心口。
“师父!”唐文柏面对身前恩师,自责的流下泪来。怀中李乾吃力抬头,环住他的脖颈,话语中竟带了笑意,“笨徒儿,这回是我骗你的……”
“师父……师父……”唐文柏听罢,再难忍住,一面将李乾送至背上,一面嚎啕大哭,“师父,你千万撑住……我送你去找玉衡,她是大夫,她有办法……”
“找她做甚?”李乾伏在徒儿背上,气息奄奄,“且不说她会不会救我这杀人的魔鬼,我要是不死,就对不起我这张老脸,还有她姐俩的爹……”
“师父,这不怪您,一定是有人害您,有人害您!”唐文柏一路飞奔,“您别睡,千万别睡,咱爷俩说说话,说说话……”
“好,说话……那你就给我说说,刚见面那会儿,我给你说了啥……?”
“您说,堂堂大侠,不光是武功厉害,仁善热忱才是最重要的。对吧,师父?”
“对……对……”李乾声音突然大起来,向着爱徒喊去,“我要你把这句话牢牢记住,记一辈子!……”
“我记……我一定记着!师父,咱马上到了,马上到了!”
李乾缓缓眯起眼睛,凝视着唐文柏已经成熟的侧颜。生命消逝的最后一瞬,他的目光似是穿过数道光阴屏障,来到了十余年前二人相视的那晚。
“小伙子,你阿爹阿娘呢?”李乾抱着他发问,“我送你回家吧?”
“我……我不知道!”听及这里,唐文柏再也忍不住,抱住李乾嚎啕大哭起来。李乾听罢,心头一酸,双手轻拍他背,安抚道,“好了,好了,小侠客怎能说哭就哭?我先帮你找爹娘,万一找不着了,你就做我徒儿,好不好?”
“好……”唐文柏破涕为笑,将小脸紧贴他细密的胡茬。
“真乖。”他笑着将他抱紧。
“真……乖……”他最后笑了笑,继而双手猛然下垂,手中腰刀落地,击出一声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