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大明王朝已是日薄西山气数将尽,羽翼丰满的清兵在长城关外早已虎视眈眈。当田好谦行至东北时,吴三桂引领清兵正向关内杀来。狼烟四起,生灵涂炭,田好谦被清兵抓捕,险遭杀头之祸,凭机警虽幸免于难,但作为明王朝遗民和明朝大臣的后人,渗入骨髓的儒家忠君思想、官宦世家的特殊身份以及对清军野蛮杀戮的恐惧,阻断了田好谦的归路,他不得不随逃难的人流东越鸭绿江,躲避于高丽国的一个小岛上。
流落他乡,身无分文,田好谦虽落魄而气度不变。他随众多难民到一兵营,兵营对难民的施舍极为不恭,田好谦宁肯饿着肚子也不肯就食。高丽士兵见状问他为何不去就食,田好谦说:我来自中华礼仪之邦,虽亡国而不能丢弃人格,不吃嗟来之食。高丽士兵见他气宇轩昂谈吐不凡,又写得一手好字,觉得此人不凡,就推荐给了他们的将军具公。爱惜人才的具公与田好谦交谈后便待其为上宾,延入门下,甚得赏识,先后任哨官、校尉、管家。为报答具公的知遇之恩,田好谦尽心竭力,从不懈怠。1644年3月11日,具公的部属沈器远发动兵变,形势岌岌可危。田好谦临危不乱,组织人马协助具公将叛军消灭。具公感念田好谦的忠诚,便又举荐他到高丽朝廷任职。就这样,田好谦一个流落他乡的汉人,凭着自己的才干,在异国高丽一步步走向成功,先后任高丽通政大夫、龙骧卫副护军(二品,相当于卫戍区司令)等要职。
虽然身居高位,在高丽又娶妻成家,并生有四男三女,可田好谦从未忘记遥远的故土,他时常对子孙们说:咱们的老家在中国,在广平府风正村,将来世道太平了,你们一定要到咱们老家认根。每逢中秋、春节,田好谦都要带着儿孙到大海边面向故乡跪拜,遥祭祖先,每次都是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每逢佳节倍思亲,痛哭流泪的又何止田好谦一人,他走后母亲哭瞎了双眼。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带着对丈夫的思念,他的妻子踮着小脚领着八岁的儿子田存儿前去东北寻找,一去杳无音信。
田好谦的思乡之情随年龄增长而愈加炽热,以至于年老时竟哭坏了双眼。为解田好谦的思乡之情,儿孙们按照老人的叙述,在当地建了一个风正村,布局和家乡的一模一样:家庙在村中央的街北,庙前栽一棵槐树,家庙的左边是关帝庙。这样,儿孙们时常抬着年老的田好谦到这里转一转坐一坐,聊解思乡之情。1687年2月26日,77岁的田好谦带着迫切的思乡之情和深深的遗憾,长眠于异国他乡。
于是,“我们的根在中国,我们的老家在广平府鸡泽县风正村,我们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根”,就成了韩国田氏的祖训,融入了子孙后代的血液,变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自觉行动。1706年,作为附属国的高丽朝廷向大清朝廷进贡,本来这是别人的差使,可田好谦的儿子田会一却争取了过来,一到北京他就急匆匆前去吏部打听有无广平府鸡泽县的举人。当他听说有一个叫田思齐的举人是广平府鸡泽县人时,非常激动,他断定田思齐很可能与自己是同一血脉。田会一的判断没错,可是田思齐因母亲病逝回家奔丧未归。等田思齐回到北京时,因期限已到,田会一已返回高丽,临走留下一幅田好谦画像和一本高丽田氏家谱。至此,鸡泽县风正村的田氏族人才知道,失散多年的骨肉宗亲远在异国他乡。他们把田好谦的画像供在田氏祠堂,把家谱上田好谦后面曾经空白的又按田会一提供的世系续接下来。
世事沧桑,漫长的岁月改变了韩国田氏后人的语言和生活方式,但他们的血脉却一直保留着中国的基因。至今韩国田氏过春节还保持着和中国老家一样的习俗:贴春联、起五更、拜大年、吃饺子;虽然读音不同,但春联上却是地道的繁体汉字。他们的家谱都用朝鲜语和汉语两种语言书写,所有故去人的墓碑都用汉字刻上“广平府田氏”,以志根脉所在。曾任全罗道兵马节度使的十二世田得雨,是田好谦的重孙,年老病重,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为使墓碑上的汉字正确无误,命家人邀请高丽朝廷宫内汉语翻译到自己病床前,说:我是中国人,老家在广平府风正村。并告诫子孙一定不能忘本。说完倒头断气,溘然长逝。
是的,血脉是无形的纽带,它的硬度和韧力足以冲破时空的樊篱。在朝鲜田氏不懈地寻找中国的祖根同时,中国鸡泽县风正村的田氏也在牵念着远在异国的血脉同胞。20世纪20年代后期,鸡泽县风正村田氏族人在经济条件十分拮据的情况下,大家分摊筹集川资,派田姓两个壮汉身背家谱徒步前往朝鲜寻亲。当时由于日本已经占领朝鲜,到达鸭绿江边费尽周折,二人也没能进入朝鲜国境,川资耗尽,二人讨饭而归,历时将近一年。
不久,日本强盗的铁蹄又践踏上了中国的土地。30年代风正村田氏收到了朝鲜田氏同胞的来信,信中说日本强盗十分残忍,在朝鲜的田氏同胞欲集体迁回中国生活。他们不知道,中国的田氏宗亲同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秀才出身的田金标代表中国田氏宗亲给朝鲜的田氏同胞回信,详细描述了中国的状况。此信不知对方是否收到,但自此后,战乱连年,朝代更迭,政府变迁,建制重新设置,中朝田氏宗亲就中断了音信。
20世纪50年代后,由于中韩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原因,直接的沟通渠道受到限制,但中韩田氏宗亲的血脉气场始终是呼应的,一俟刀戈偃息,双方又相互寻找。韩国田氏十九世田明焕老人嘱咐儿子田文俊一定要找到在中国的根。而中国风正村田氏十九世田顺国临去世时对孙子田连平说:咱田家的人在朝鲜三八线附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找到他们,咱们是一条根啊。
令人激动的是田文俊终于在2004年5月9日打通了风正村的电话。5月12日,田连平和两位田姓族人就赶到了青岛,当时田文俊在汉城,田连平把风正村田氏所有信息电传给田文俊。老家找到啦。当晚,欣喜不已的田文俊把这信息迅速传给了韩国所有田氏宗亲。
2004年6月29日,田光铉、田文俊、田得俊一行九人代表韩国田氏宗亲会回风正村认亲祭祖。在12米长3米宽的族谱竖图前,田文俊等都流下了热泪。在村东祖坟前,韩国田氏后人长跪叩首,360多年的渴望和思念随泪水渗入黄土。
一段情
雪小禅/文
她是个坏女人。这几乎是所有人都认同的事实。坏到什么程度呢,十六七岁就早孕,然后被学校开除。
因为有几分姿色,她后来嫁了一个司机。司机也老实,她便欺负他,和人私通。
遇到他的时候,她已年老色衰,徐娘半老。不,这还不算完,她命硬,已经克死了两任丈夫,并且都给他们戴过绿帽子。而他却是一个未婚男人,因为家庭穷苦耽搁了,等到兄弟姐妹都成了亲,他已经35岁了。
她长他5岁,媒人来说媒时,提起她的过去,说只要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说说。
他说我不介意。他有什么——一个修自行车的店铺而已,人又生得难看。她的风流是出了名的,而他的木讷也是出了名的,谁也不相信他会娶她,谁也不相信她会嫁他,但那年的腊月,鞭炮响了,他们结婚了。
她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一个丈夫生了一个,一儿一女。他笑呵呵地说,看我多幸福,还没怎么着就一儿一女了,并不介意别人的眼光。
她仍旧是懒馋,爱打麻将,跑到四邻八舍说是非。和男人眉来眼去,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老了,没有人要她了,可她还是去招惹男人。
有人去告诉他,他木讷着脸说她,你要是没事就在家里待着呗。他没有恼,她先恼了,你说我?待在家中,我还不闷死!去串个门子怎么了?总之,一肚子的委屈,他没有再说下去,还是去剥瓜子,这是他最爱做的事——给她剥瓜子。
她最爱的零食是瓜子,一边吃着瓜子一边骂,以后,你少管我,窝囊废!她爱骂人,一骂一溜一溜的,他嘿嘿地笑着听,并不还言。连儿女都听不过去了,嫌她骂得寒碜。她说,“老娘混到这一步,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两个兔崽子,如果不是你们,我才不会嫁个修车夫!”
但他还是那样疼她,即使进了门凉锅冷灶,他也不嫌,家里有个女人总是好的。他做饭,拣她爱吃的做:做熟了,一遍遍到邻居家去喊。她总嫌他喊,“催死呢,还差两圈!”两圈打下来,菜凉了,他端下去热,一边热一边说:“别老去打牌了,打一小会儿就得了呗,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你看你的胃,又疼了吧!”
她胃疼的时候,他灌个热水袋放在她肚子上,左手拉着她的右手,有个女人真好,这身子是温热的,虽然不知道疼他,可到底是有女人了。
她也有对他好的时候,骂他贱骨头,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他就嘻嘻笑着,“我就是没有见过女人,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女人。”
这时候,女人就笑了,她去照镜子,果然看到一张桃花脸,但却是老桃花脸了。她已经40岁了,真的老了,年轻的时候打情骂俏,没干什么正经事,到如今找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值了。
前两个男人,为了她的轻浮,打她骂她,她没有改过来,结果司机喝多撞死了,第二个去游泳掉到河里淹死了。因为长期打打闹闹,他们死时,她只觉得少了个给她挣钱的,甚至没有哭没有闹。人们都说她心硬,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她嗑着瓜子说,哼,谁让我长得美。
如今美人迟暮了,但她依旧是美。坐在巷子口和人打牌聊天,大雨天,他推着自己的车篷跑回家,有人说,“你男人回来了,快去烧壶热水给他暖暖身子。”她却嗑着瓜子说,“打完了这圈再说。”
连一双儿女都觉得她有些可恨了,可男人说,让你妈玩吧,她心里郁闷啊。她听了,侧过脸去,眼睛有些微微的湿润,知道这男人是真心疼她了。
不久,男人觉得心口疼,一直疼到上不来气。
去医院查,心脏坏了,要做搭桥手术。她听了,泼妇似的坐在地上骂,“挨千刀的啊,你怎么得这个病,这不是要我死吗?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这么硬啊?”到现在,她想的还是她自己。
钱是不够的。她趁男人不在家,把自行车铺卖了,三万多块,还是不够。她去找亲戚借,因为名声坏了,没人借给她,怕她说谎话,于是她一狠心,重拾起年轻时学的本事——唱大鼓。
她怕人知道,于是买了火车票远走,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地唱,如果你在街头看到一个唱大鼓的女人,那就是她了。她不年轻了,45岁了,浓妆艳抹,穿着粗制滥造的旗袍,一句一句地唱着,《黛玉思春》、《宝黛初会》,很艳情的大鼓,一块一块地挣。
长到45岁,这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挣钱,不,这不是挣钱,这是挣命呢!
一年之后,她唱够了做手术的钱。
等她回来时,所有人发现她黑了瘦了,很多人以为她跟别的男人跑了。这样的女人,看着自己男人不行了就跟别人跑呗,很正常。
很多人都这样看她,只有他不这样看她,他说:“她会回来的。”
她真的回来了,带着好多钱,跑到他跟前说:“做手术的钱咱有了,不是我和男人睡来的,是我给你挣来的。”
这次哭的是他,他哽咽着,抚摸着她有了白发的头说,“疯丫头,怎么学会疼人了?”一直,他把她当成孩子,一个爱玩爱闹的孩子,甚至她的轻薄他也没有嫌,他相信,自己会感动她的,会让她爱上的。
手术做得不成功,半年之后,他去了。临走之前,他拉着她的手说:“下辈子,我还娶你,即使你看不上我,但谁让我喜欢你呢,所以,我前面等着你去了。”
她扑到他身上大哭,“死鬼啊死鬼,你真忍心啊……”声音如杜鹃啼血,在场所有人为之动容,但他到底去了。
都以为她还会再嫁,都以为她还会再说再笑再招摇着打牌去,但所有人全想错了。
从此,她布衣素食,吃斋念佛,不再东家串西家串,把从前的自行车铺又开了张,自己做生意,供两个孩子上学。
她的心里,从此只有这个男人,他给了她一段情,一段人世间最美丽的爱情。如果人生有这样一段情,是可以让人活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