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皇宫中有两处形成鲜明对比的宫殿。
长生殿灯火璀璨,富丽堂皇,宫人繁多,俨然人间仙境。
阑雨阁掩在大片的桃林中,黑暗寂静,不时有黑影快速进出,每一个人神色肃穆,眼神凌厉,时而闪烁的昏黄宫灯如同地狱鬼火。
暮色将近,两宫主人对坐在长生殿中,殿中是舞女轻歌曼舞粉红气息,气氛却没有想象中的热烈。
上首坐着真龙天子梵容生,身着皇帝衮服,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是罕见的异瞳,一蓝一黄,轻轻一眨,似乎在叙说鬼神的旨意。
虽然还年少,但是风采昂然,清逸俊秀,眉眼中都是睿智,和隐忍。
忍谁?
忍他目前必须要忍的人。
右下手坐着一个身着玄金锦袍的男装女子,衣上的掐丝祥云似要悠然而出,只是衣摆的地方似乎沾了水****了,颜色比周围稍微深一点。
修长的手指随着舞曲节拍轻轻叩着桌子,意态悠闲,竟然像是真的沉浸在其中。
随着她的每一下轻叩,殿中其他人却像是心脏被死亡重锤重重一敲!
大虞万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梵音邪。
为什么不是一人之下?
因为皇上也被她掌控。
梵容生眉目微沉,看着自家倨傲无匹权势无双的皇姑,放在膝头的双手握紧。
不管他有多想跳起来撕裂她虚伪的面容,有多想咆哮喝骂这个将大虞玩弄于手掌心的女人,有多想让她仰视自己,但是现在,他的一切反击抗议都像是孤立无援的柔弱幼兽向着庞大无敌的敌人呲牙,可怜!可笑!
所以,他必须忍。
“皇姑。”梵容生清清嗓子,提声,底下撅着屁股跪的踏实众位朝臣立马悄悄抬头看向他。
梵音邪慢悠悠扭头看向梵容生,眼底有不加掩饰的厌恶,“嗯?皇上有何吩咐?”
她转过来时,梵容生只觉得眼前华光闪耀,这种绝代风华不是一般人能抵抗,就是梵容生也不由微微侧头,避开那刺眼的容光。
吩咐你妹!我敢吩咐你吗!
梵容生心底怒吼,嘴上笑道:“正是宴酣时候,皇姑何必动怒,太守大人也是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
梵音邪心底冷笑,看向结结实实跪在脚边瑟瑟发抖的太守何大人。
的确是无心之失,但是她说不是,那就是别有用心!
梵音邪温和一笑,“何大人,你说说你是故意的吗?”她优雅地举起酒杯,“皇上在为你撑腰呢,何大人可要抓紧机会了哦~”
何大人浑身一抖,额头上汗珠滚滚,他张惶地抬头看一眼梵音邪,看到了那颠倒众生的眼眸下毫不掩饰的暗潮汹涌,他颤抖着唇,看向满眼希冀鼓励的梵容生,哆嗦半晌张不开嘴,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
梵音邪轻抿一口酒,看着殿中舞步僵硬的舞女们,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梵容生担心太守慑于梵音邪淫威,立马看向太守,尽量放松语气,“太守大人?莫要担心,若真是无辜,朕会帮你的。”
梵音邪似笑非笑看一眼梵容生,“是啊何大人,想清楚了再回答呦~”
何大人的汗流的更多,他嗫嚅着唇。
他敢说是梵音邪故意用内力震他手腕导致他没有端稳酒杯洒在梵音邪身上了吗?
他敢说吗?敢说吗!
他一张嘴,只要吐出一个对梵音邪不利的字,梵音邪就能让“血口喷人”的他血溅当场!
皇上要是真的能保住他就好了!
他一闭眼咬牙,声音颤抖道:“微臣,微臣,微臣是故,故意将酒泼到长公主衣服上的!”
梵容生目瞪口呆!
接着咬牙看向一脸坦然早就料到结果的梵音邪,“皇!姑!”
这个逼良为娼,指鹿为马的赵高!
梵音邪呵呵一笑,温柔问道:“那太守大人再说说,你为什么要故意泼本宫呢?”
我怎么知道!
你说谁故意谁敢说不是!
梵音邪却没有再为难太守,站起来闲适地拂了拂衣袖,“皇上,微臣仪容不整,容退。”
说完也不等梵容生答应扭头就走,梵容生急忙站起来,“皇姑留步!”
梵音邪站定没有回头。
梵容生看一眼手被梵音邪踩在脚下疼的呲牙咧嘴的太守,“皇姑今日想来心情不太好,不如去相国寺静养一下!”
他必须把梵音邪支开!
要不然太守活不过今晚!
梵音邪意味深长地扭头看了一眼梵容生,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正该如此。”
梵容生惴惴不安地看着梵音邪离开的背影,挥手让众人退下,太守顾不上被梵音邪一脚差点踩断的手,跪行到梵容生脚边拉着梵容生的袍角,涕泗交流。
“皇上救救微臣啊!救救微臣啊!”
梵容生沉着脸,冷声道:“你方才自己亲口承认了故意,你还求朕救你做什么!”
太守痛哭流涕,“微臣也没办法啊,要是忤逆了长公主,微臣刚才就没命了啊!”
梵容生知道太守说的是事实,虽然厌恶太守,但是他受的教育不容许他无视生命无辜流失,梵容生挥挥手疲惫道:“你待在宫里不要乱走,朕会派人保护你。”
太守才感恩涕零地抱着手下去,身后长生殿大宫女翡翠走过来低声道:“皇上?”
梵容生负手沉声道:“监视皇姑,保护太守,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别让他出宫!”
只要太守不出宫,梵音邪就不会光明正大地回宫报复。但是她一向不按规律出牌,他也拿不准。
翡翠颔首,眼底闪过流光,哪是一个简单的宫女!
而需要静养的长公主大人倒真的在相国寺。
相国寺沐浴在一阵一阵的梵音歌声里,一队黑甲护卫站在一处佛堂外面,长戟杵地,低着头面容冷肃。
干净的禅房里昏暗的烛火微晃,能看见细微的浮沉颗粒轻轻飘荡。
墙壁上一个大大的“禅”字,下方蒲垫上,坐着一个闭眼念经的年轻和尚。
他应该是这世上最俊美的和尚了。
剑眉斜飞入鬓,长长密密的睫毛投下圆弧阴影,高挺笔直的鼻梁,淡淡紧抿的薄唇,尖利的下巴光滑如玉,莹白的肌肤自带华光。
明明一身粗糙简单的粗布麻衣,穿在他身上却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贵气。
他坐在那里,仿佛真的是一尊完美的佛像。
禅师乌耶。
他面前,本该坐在蒲垫上听他念经好好洗礼一下她恶毒心肠龌龊思想罪恶灵魂的女人已经蜷缩着睡熟。
乌耶睁开眼,原本熠熠生辉的凤眼早就如同一潭黝黑的死水,但是依旧不阻碍他的俊美。
这房中的两个人几乎代表了颜值的巅峰。
乌耶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侧伏着,身体最完美的曲线暴露无遗,偏偏她睡着的眉眼那么无辜,似乎完全不知道她这样多引人犯罪。
乌耶嗤笑一声,无辜这个词如果用在她身上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的眉宇比起寻常女人多了一分清寒的冷漠,即使睡着也不阻碍那冰冷。
乌耶点头,没错,不冷漠又怎么会做出那些人神共愤的事,这样阴森森的面相最符合她的气质。
目光下移,细细描摹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皮肤莹白如雪,自带华光。目光游移到她纤细的脚踝时,乌耶眸光更暗了。
那里曾经带着一串铃铛,红艳艳的绳,各色鲜艳的铃铛从不停止响动。那时候几乎整个世界都能听见那铃铛的声音。
像她的人一样,放肆张扬,倨傲冷漠的过分。
乌耶看到她的手指,修长白皙,骨骼均匀,指尖泛着莹光,堪称完美,只是指尖弹琴留下的茧已经不见,反之虎口的地方有一层厚厚的茧。
乌耶却在想,这双手到底亲自掐死了多少人?捏碎了多少人的骨头?拆散了多少美满的家庭?
要不是她,自己堂堂侯府世子何至于来做和尚!
乌耶的目光又回到她脸上,她的睫毛又长又卷,一片浓密的阴影。此时微微一颤,应该是要醒来了,颤抖的睫毛如同嬉戏的蝴蝶,美不胜收。
然后她睁开了眼,她的眼睛颜色很深很深,黑漆漆的像点了墨,但是从这双眼睛中,你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梵音邪一睁开眼,就看到乌耶看着自己的脸,一脸的厌恶怎么也藏不住。
梵音邪低低笑起来,她的声音低沉沙哑,不似以前一般清越明媚。
梵音邪坐起来,闲闲整理着衣衫,嘴里不正经调笑道:“乌耶大师,怎的当了和尚反倒更加俊美了,害的本宫想念的不行,巴巴跑来看你。”
乌耶冷笑一声,当了和尚都摆不脱你这阴魂不散!内力一发,衣摆无风自动。
梵音邪一个轻巧的转身站起就避开了乌耶的内力。
坐垫瞬间被劲气撕烂,棉絮飞扬。
梵音邪“刷——”地展开一把纯白玉骨折扇,扇子下方还坠着一块玉玦。
指尖上折扇一旋,手腕灵巧地挽个花,那折扇周身就像是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黑色气流,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麝香,满屋乱飞的棉絮呈旋涡状全部被收敛落在乌耶面前,正正形成一个坐垫样子。
“乌耶大师还是收敛着点脾气,相国寺可不是侯府,没那么多好东西给你糟蹋。”
她还是笑着,并不在意乌耶对她的态度恶劣。
伸了个懒腰,杀杀腰带,腰带上坠着的一红一翠两块玉佩撞击在一起,叮当作响,煞是好听。
她心情似乎挺好,甚至嘴里轻轻哼着一首《硕鼠》,看着乌耶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乌耶就是那万恶的硕鼠。
乌耶眉眼沉沉,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
到底谁是“硕鼠”!
梵音邪懒得理会乌耶的脸色,整了整领子,一身玄金男式长袍将她修长的身形勾勒出来,尊贵中带着煞气。
“还是你这里睡觉最舒服,你一念经本宫的失眠症立马就好了,神清气爽的不行。”说着就又贴过来俯下身,“刷——”地合起折扇抬起乌耶下巴,仔细左右看看乌耶,“还是那么俊,本宫喜欢。”
这时黑甲卫统领瀛洛在门外轻声道:“殿下,太守回府了。”
梵音邪提声道:“知道了!”不顾乌耶黑透的俊脸,自顾自欣赏了一会,才折扇往手心里一敲,“啪——”一声。
“本宫还有事先走一步,乌耶禅师可要切记修身养性了。。。。。。”哼哼哼怪笑几声,为她原本绝美的脸生生带上几分阴森森的鬼气。
乌耶垂着眼睛,似乎看她一眼都觉得是对眼睛的侮辱。
“吱呀——”一声,抬眼时那人推开房门往外走。
乌耶目光移到她脚上,玄金长靴的脚后跟处,分明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
怪不得都说她牝鸡司晨,想取皇上而代之,看来不是没有根据。
等那人走出去房门合上,乌耶恼怒的蹭了蹭下巴,似乎梵音邪的靠近碰触让他恶心不已,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胳膊僵硬一瞬,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她能有什么事,无非杀人越货而已,那回府的太守今晚想来有头睡觉没头起床。
乌耶冷笑几声,这个残暴无道的女人。
梵音邪走出禅房,外面的黑甲卫齐刷刷单膝跪地低头,没人敢看梵音邪的脸。
梵音邪斜睨一眼房屋,慢条斯理掏出一方手帕狠狠擦了擦手,随后拿手帕包裹住那价值连城的折扇,手指握紧,化作飞灰。
你嫌弃本宫手脏,本宫还觉得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贵子恶心!
梵音邪左手抽出一杆玉质浮雕精美的烟杆,点燃慢慢抽一口,烟雾缭绕麝香浓郁中阴森森一笑,在这夜色里更添上几分阴冷,“走吧。”
黑甲卫齐齐起身,跟在梵音邪身后,整齐有序地离开。
而在皇宫中的梵容生得到太守不顾阻拦出宫的消息大惊,“你说什么!”
翡翠躬身沉声道:“太守大人家中送来急信,说是太夫人病危,太守难辞孝道,出宫了。”
梵容生咬牙切齿,“梵!音!邪!”
你少杀几个人能怎样!
现在竟然搬出了孝道压人!
就是为了满足你那噬杀的恶趣味!
梵容生疲惫地抬手遮住眼睛,抑制住流出的清泪,与无能为力的悲哀。
皇姑,你这是在逼我啊。
要救万民于水火,他只能。。。。。。
他蜷缩在富丽堂皇却虚有其表的长生殿里,冷的浑身发抖。
不得不说,乌耶十分了解梵音邪,她爱做的事还真就是那么几件,而她现在呢,要做的就是其中一件——杀人。
梵音邪负手站在太守大人的府邸门口,听着里面的哭喊喝骂、刀剑入肉的声音,面不改色,甚至还微微的有点出神。
从外表看,梵音邪此时倒真的像一个贵气俊美的世家公子。但是她的心里想的,可一点也没有世家公子该有的风度胸襟。
之所以在杀人前来乌耶这睡一觉呢,咳,不是,是来乌耶这里听经呢,是为了稍微平复一下心跳,淘洗一下心灵,免得待会太过激动。
当然,顺便治一治她的失眠症状。
近来越发严重了。
莫不真是杀人太多,孽债太多?
前不久听说了一个镇压冤魂的法子,好像还不错,要不也在宫里头建一座浮屠台镇压一下试试?
听说美人池也不错,建造花费的费用还少,但也有不好处。池子小了吸不住那么多的冤魂,池子太大需要往里面放血填埋的美人又太多。
像她这样的人,手下的冤魂也不知道有多少,那肯定得要个特别大的池子,那得要多少美人啊!
作为一个对美人有着执着追求的人来说,梵音邪实在不想暴殄天物,直接杀了多可惜啊,还不如送进宫让她玩呢。
那样的死法才更有意思不是?
美人么,长得那么漂亮不就是为了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