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点,何春到熟食摊买了两只烧鸡,切了几斤牛肉,又打了一坛好酒,满满当当提着晃回家。
买的东西早已送到。何春与华婶把奶奶挪到床上,华婶给奶奶抹了身,换上新衣。一通忙碌不觉已到晌午。华婶要照看奶奶,何春给她留了些酒菜。妹妹拿着华叔的药一蹦一跳在前面引路,何春拎着酒菜,两人欢欢喜喜去华叔家吃饭。
走了不一会,见到菜园后有间土坯屋。妹妹一溜小跑进屋报信,华叔和水生笑容满面迎了出来。水生十八九岁,皮肤黝黑,身材魁梧壮实。
“春哥,你这两年上哪去了?都说你在外面发了大财,果然派头都不一样了。”水生搂着何春的肩膀调笑道。
“发个劈材。哥哥我出门求学去了。”何春笑道。
“满嘴跑船。你要能求学,老子都能中状元了。”华叔骂道。
“您要中了状元,可别忘了提携提携侄儿啊。”何春贫嘴道。
三人浑然不讲礼数,言语无忌,里外透着亲热。屋子很小,陈设极为简陋,看来华叔家过得也相当艰难。堂屋正中有张柴木桌子,桌子断了一条腿,底下垫了块大石头。何春把酒菜放到桌上,水生拿来碗筷,华叔扯起衣摆擦了擦,各人入座,斟满酒先干了一碗。妹妹追着华叔家的猫玩得高兴,没心思吃饭。
“哎,好酒,好酒。”华叔抹抹嘴赞道。
水生撕了只鸡腿递给妹妹,妹妹拿着坐到门槛上啃。水生边斟酒边问何春道:“你咋信都不留就走了呢?”
“唉!”何春叹了口气道:“家里有老有小,我怎会走哇?我这还不都是让人给骗的。”
“咋回事?”华叔问。
“那****在城里闲逛,想找点活计。看见有人招工,说是去城北运粮,五十文一天还管饭。我一看工钱不低就跟着去,没走多远被几个人绑了,嘴里塞上布,头上蒙着头套,塞到一辆篷车里。车走了好些天,后来进到山里,车走不了,又步行了好几天。到地头一看,原来是座煤矿,周围全是山,我这才明白是被人骗去做苦工的。妈的,每天两块馍,从早干到晚。又不敢跑,几个逃跑的被人抓回来打得半死关到笼子里……咳,遭的不是罪啊!”这故事何春早就编好了,此时绘声绘色讲出来,唬得华叔父子一乍一乍的。
他接着讲道:“这样大概过了一年多,我乘看守不注意偷了些干粮逃了出来。也不敢走大路,走大路肯定会被抓回去,只好在山上躲了几天。后来顺着溪流往下走,在山里昏头巴脑转了个把月,总算是找到了一条小路。之后又往东走了十几天,终于来到一座大城前。你猜我到哪了?”
“到哪了?”水生父子端着碗问道。
“襄阳城!”何春答道。宋代地名他知道的不多,襄阳还是从武侠小说里看来的。
“襄阳啊,那可是府城呐。”华叔道。
“可不是嘛。那城门比咱们汉阳县城大多了。我一看,好高的城楼啊。再联想到自己的处境,真是:寒云惨雾和愁织,苦雨凄风带怨长。心里苦得都快冒烟了。”何春信口胡扯道。后面那句不知借用了哪部昆曲的唱词。
“你娃儿学问见长,都能吟诗作对了。”华叔笑道。
“不瞒您说,在山里做苦工时有个管事的是读书人,我得闲找他借书看,这一年多下来学问精进不少,现在就是考个秀才也没多大问题。”
“那你这一年多的苦工算是没白干。”华叔道。
“后来呢?”水生问道。
“后来我打听着往咱们汉阳这边走,一路上靠给人帮工挣盘缠。不巧碰到一群贩私盐的,入伙干了两个月,赚了十几两银子。刚回到城里就遇见华叔,回家看到奶奶病了,心急火燎去请大夫,却害得华叔犯病,实在是……哎,要不是华叔照顾……废话不多说,有朝一日侄儿发达了,一定报答叔婶的大恩大德。”
“干两个月能挣十几两银子?”水生羡慕地问道。
华叔一巴掌拍到水生脑门上,怒骂道:“你个****的活腻歪了,光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贩私盐抓住要坐牢的,你想找死啊?”
“贩私盐太危险,遇到官兵差役,二话不说直接冲上来拿刀砍,死了都没人收尸。不是穷得发齁谁会干这营生。”何春对水生说道。
华叔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数落道:“我和你那不争气的老爹一起撒尿和泥玩到大。打你娘改嫁后你们家就一直不顺当,先是你爹莫名其妙跑掉,紧接着你被人骗,后来奶奶又生重病……哎,算了,不说了。不管怎样,你回来就好。华叔不指望你们有多大出息,一家人安安生生比啥都好。”
搞了半天爹娘都在,何春还以为他们死了呢。一个改嫁一个跑路,真他妈一对活宝。
“您这话在理。我打算先把奶奶的病治好,之后再用心读两年书,争取考个功名,混个一官半职啥的,也好光耀光耀门庭。背了几年时,坏日子也该到头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何春可不想浑浑噩噩混日子,好不容易来了,总要混出个人样才行。自己没有一技傍身,唯一的优势是会读书识字,潜下心学个一两年,考不上进士也能考个乡贡。考中乡贡还不能当官,但可以充任胥吏,至少能先解决一家的温饱。
何春与水生只上了两年私塾,字都没认全。这小子出去一趟回来就夸口要考功名,十年寒窗苦,哪有那么容易?华叔只当何春图嘴快活,笑了笑没说话。
奶奶的病逐渐有了好转。七八天过后,她恢复了意识,紧紧抓着何春的手,望着他直流眼泪。何春请陈大夫来复诊了一次。他又开了副方子,药性也用得更猛些,并一再嘱咐何春让奶奶加强饮食。何春不敢怠慢,每日里鸡鸭鱼肉变着样的来,不时还去湖塘里抓些泥鳅鳝鱼换换口味。又过了十来天,奶奶已能下床走路了,一家人不知有多高兴。
奶奶生病后一直由华叔华婶照看,何春回来了,两人仍不敢怠慢,还是三天两头轮换着跑来帮忙。何春也没闲着,这些天将村里村外,亲戚里道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原来这个村子叫集贤村,何春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儿。至于家里的情况,就如奶奶絮叨时说的那样:“满门穷亲戚,一家三代败家子”。委实乏善可陈。
奶奶恢复得很好,第二次复诊陈大夫只开了几味补药。抓好药,结完帐,何春身上已所剩无几。好在家里有一石多米,吃饭还不成问题。
这一日睡得沉,醒来发觉妹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哥哥,我要吃馄饨。”
何春摸了摸衣兜,只有五六个铜钱,买一碗馄饨都不够。
“卖馄饨的剁肉不小心剁到手了,这两天没有馄饨卖。”何春哄妹妹。
“喔。”妹妹很失望的样子。
本打算起身的何春又躺回门板上,抬头看着窑顶的裂缝想事。不光是馄饨的问题,这土窑冬冷夏热,下两场雨随时都会坍塌。过两个月天就转凉了,被褥、冬衣、粮食,还有外面欠的十几贯钱,上哪去弄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