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与水生搭手帮忙,累了半天才把一车货卸完。尤葫芦去店里告了假,带着何春和水生回到住处。他住在店后马棚旁一间低矮的杂物房里,四个人挤一间,站在里面转个身都困难。闻着屋外马棚传来的阵阵溲溺味,何春觉得浑身不自在,便拉了尤葫芦出去喝酒。
尤葫芦名叫尤胜,十七八岁,平时话不多,得了个葫芦的外号。三兄弟见面,水生格外高兴,叽里咕噜停不下嘴。尤葫芦闷头喝酒,不时应上两句。
“春哥这次回来立马天翻地覆,如今已是县学里正经八百的秀才。你看这身绸子衣服,四福庄的料子,李记老铺的手艺。一条袖子抵我全身,来,你摸摸。”水生扯着何春的衣摆胡吹,尤葫芦被逗得直乐。
“我看你这日子过得也不怎样,还不如搬到汉阳去。你会做买卖,我借你几两银子当本钱,光棍汉子,哪混不到两顿饭?何必在这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何春道。
“就是。你舅舅有五个儿子,个个踏种踏代,黑心烂肝。老的活着你都要受苦,死了你更没好日子过。又不是没本事,早点自立门户算了。”水生也劝道。
葫芦端起碗仰头一口干了,把碗重重地砸在桌上,笑着说道:“好!”
说走就走。三人收拾了些被褥衣物,一人背了一捆。葫芦不忘拿了挂在墙上的算盘,那是他爹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他托店里的掌柜给他舅舅带个信,就说和朋友出去做生意,三年五载不会回来,让他们不要挂念。说到底也没人会挂念他,他走了等于是少了个碍眼的。掌柜的没当回事,只是客气着应付了两句。
家里的房够住,奶奶和妹妹住一间,何春住一间,尤葫芦则住在挨着厨房的小间里。
今天是约好还债的日子,何春故意等到日头落西了才动身。他先去了华叔家,把那锭十两银锭送给了华婶,说是兑现承诺,让华婶去打付金镯子。他原想打好了送给华婶的,又想着华婶必舍不得戴那些东西,最终还是会拿去换钱,便直接送了银两。华婶坚决不要,推了半天。后来华叔说道:“春哥讲心,你就先收下吧,只当他存在你那里的。放在他身上,花天酒地几天就挥霍完了。这钱留着以后孝敬奶奶用。”华婶这才收下。
来到集上时天色已暗,二三十名债主早已等在馄饨摊边。这帮人一大早就赶来候着,一日三餐都是吃的馄饨,倒乐坏了卖馄饨的刘二。何春一现身,大伙顿时欢声雷动。有人从店里抬来把交椅,何春大大咧咧坐下,翘着二郎腿抖了抖,那群人立即很自觉地排成一条长龙,几个人为争先后还差点打了起来。
“别急,全都有,一个个来。”何春说完取下腰间的钱袋,兜底一倒,将袋中事先换好的碎银全倒在桌案上。刘二帮忙拿了银两去隔壁几家店铺换铜钱,不一会桌案就被一串串铜钱铺满了。
债主们凭借据或账簿销帐,外加一分利息。何春让他们自己点钱,收回的借据全扔到炉子里烧掉。对完帐天也黑了,桌案上还剩不少铜钱,索性都给了刘二。
无债一身轻,忙完何春特意留下几名债主喝酒,借了馄饨摊的桌凳,就近买了些酒菜,一伙人推杯换盏直喝到酩酊大醉。
打奶奶的是邻村的牛宝旺,何春拖到最后才和他对账。他借给何春三贯多,算上利息何春还了近四贯,加上他乘着天黑何春没注意多数了三四百枚,总共四千多枚铜钱背在身上,足有二十几斤重。牛宝旺家离这儿有七八里路,这一趟走下来估计得累个半死。这厮也不傻,拿了铜钱去店铺里换银两。银子比铜钱贵,以前一两银子换七八百文,现在能换一千文,以后还会涨。没人愿意换,他只好背了满满一身铜钱回家。
水生和尤葫芦此时正等在牛宝旺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路边有个沤肥的粪坑,两人黑衣蒙面扮作打劫的贼人,一前一后守在那里。牛宝旺走到这时必然累得筋疲力尽,他一到两人就举刀把他往粪坑里赶,用竹篙摁到坑里,不喝饱不让上来。
何春喝酒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刚还完债,等一会又能收拾牛宝旺出掉胸中这口恶气,心里一爽禁不住喝多了。他踉踉跄跄走到村外岔口时水生和尤葫芦早已等在那了。
“怎样?”何春问。
“绝对灌饱,喝得不能再喝了。”
“估计这厮大半年都吃不下饭。”
“妈的,太恶心了,那一口口屎吃的,现在想起来都直反胃。”
“看着都想吐,亏他吃进去了的。”两人兴奋地汇报战况。
“人没淹死吧?”何春问。
“没事儿,看见他爬起来我们才走的。”
牛宝旺第二天一大早报了案,浑身上下还是一股屎味,把前去办案的官差都给熏着了。人没受伤,钱又没少,案子不了了之。那四贯多钱全掉到粪坑里了,牛宝旺仗着家里兄弟多,非要掏干粪坑找钱。当地的农户是大姓,一吆喝来了上百人,围着牛宝旺一顿痛扁,打得头破血流回家瘫了好些天,反倒贴进去不少药钱。
别看葫芦话不多,心思可动得不比一般人少。他先打了副货架,进了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之类的,背着去附近村里叫卖。待到把周边行情摸清之后他让何春买了头毛驴,又按自己的想法请木匠做了辆货车,每日里赶着车早出晚归,却也能赚几个辛苦钱。除了卖日常用品,他还帮人代购,每件只多收一文钱的运费。一个月下来,买卖做得颇为顺当。水生抽空也来帮葫芦卖货,葫芦按工计酬,赚的钱对半分。水生拿到钱都交给家里,华叔也因此不缺酒钱,喝多了还不忘夸上水生几句。
尤葫芦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城里城外,十里八乡。谁家穷,谁家富;谁缺什么,谁想买什么;哪家要办喜事,哪家要办丧事。都调查得一清二楚。这让何春佩服不已。这哪是做生意啊,分明就是当特务嘛!
没多久尤葫芦寻摸到一条重要消息:吴教授背着老婆在城外偷养了一房妾室,他隔三岔五就要逃班去与小妾私会。何春顺藤摸瓜,一五一十查了个水落石出。那小妾以前是百花楼的红牌,花名叫做馨如,吴教授用九百贯替她赎了身。他一个学官,一年清汤寡水的也就几十贯俸禄,不吃不喝攒十年都攒不到九百贯。这些钱肯定是卖考题赚来的。有了这张王牌还怕他吴教授不乖乖就范?考取县试又多了一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