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队顺利进入郴州城,早有提前一步的管事们安排好了客店。
将水燕飞安排进其中一间客房,水承舟撂下一句:“你自己好好休息,不要乱跑。”然后便出了门,也额外吩咐了门口守卫的丫鬟下人多多留意小姐。一切事了之后,他却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内休息,而是敲响了另一间客房的房门。
“进来。”
低沉的声音传出,水承舟略微整了整思绪,推门进去。
房间内,此刻并没有多余的人,仅一名身着黑色斗篷遮面的男子坐在卧榻之上,看到水承舟进来,他也只是随手示意对方坐下。
不敢有丝毫的逾越,水承舟乖乖坐下。见对方并没有要出声的意思,才犹豫着询问道:“叶少,如今我们已然到了郴州,那么接下来……”
那被称作叶少的黑衣人冷哼一声,看不清面容,声音却是依旧低沉:“接下来,先不要轻举妄动,你只管安排人手下去,悄悄的搜集关于那宁家的消息,尤其是其中那叫做宁天地的小子,关于他的消息那怕仅仅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行程,也要事无巨细,全数报给我。”
水承舟连忙点头答应,随后却是皱了皱眉,只是看到对方沉稳端坐的样子,却也不敢继续追问,正要告辞离开,那黑衣人却再次开了口。
“你那妹妹心思灵巧,这段时间我们按兵不动,她那里要多多留意,切不可让她做出一些误了我们的事情。”
“是。”
“另外,我知你心中有着诸多疑问。但是我给你一句衷言,有些事不该问的不要问,你只需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事成之后你们水家自然无事,而且还会有莫大机缘,否则的话……哼哼。”
水承舟额前渗出冷汗,他明白眼前这人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事实上自己的妹妹或许还不知情,但是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父亲这一次之所以让自己亲自过来这边主持事务,就是眼前这人背后的势力在推动着,连父亲都已经妥协,更何论自己?
他连连点头称是,最后缓缓退出房间。房间内再次归于平静,那黑衣人继续枯坐,只是片刻之后,窗口那边轻轻一阵波动,打开复又关闭,一道人影便出现在了房内。
这道后又出现的人影亦是黑袍遮面,看不清面孔,只是身材却颇为健硕。他来到屋内,先是冲着端坐的男子拱了拱手,随后便轻轻说道:“回少主,我已着‘人’‘偿’‘命’前往城外各处追寻,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消息传回。”
那被称为少主的男子轻轻嗯了一声,接着却又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此次我们过来这边,是受庄主之命找寻杀害二弟的凶手。我那可怜的二弟,自小便被过继给二庄主膝下,如今一事未成却丧命与此,庄主与二庄主俱是震怒,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将这事做好。二弟原本在这边是依托于那程家,此次事件跟那程家肯定也有诸多联系。”
“‘杀’!其余三人追寻二弟最后的踪迹,你且先去城内的程家打探一下,看能否有具体的消息,若那程家不配合,我准许你可酌情出手。”
那黑袍人却是唤作‘杀’,这便是他的代号。听到少主的命令,黑袍人点头应诺,随后便再次悄然的离开房内。
这边再次恢复平静,男子的声音却是再次响起,像是喃喃自语般。
“倒霉的孩子,原本二庄主执意将你派来这边,是期望你能打通这边的关系,为我们山庄在边防的生意打通最后一关,没想到你却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了你,哼!”
……………………
“什么!您要给我说亲事?”
小院内,飒飒的雪花落下,宁天地的声音传出老远。
“哎,你小子这么大声干什么,我还没聋呢!”
“呃……不是。爹爹,您就别担心我了。你看现在我姐不是也已经有了身孕吗?再过段时间您就可以抱外孙了,我这边您还是少担心啦!”
宁天地一边吃着饭菜,一边无奈的说道。
桌上另一边坐着的宁胜楠心情不错,此刻听到弟弟的回答却也是放下了筷子:“弟弟啊,不是姐姐说你。爹爹说的也有道理嘛!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是该找个媳妇儿了!莫非你是在担心找不到心仪的?没关系,我会先替你把关的。如今你的名气在这郴州城可以是够响亮了,我觉得只要爹爹透出这个消息,那些大家闺秀什么的指不定得排着队过来呢,你放心好啦,哈!”
“姐,你别添乱,最近我忙的头昏脑涨,哪里有功夫去管这些啊。”宁天地开始快速的扒拉饭菜,眼看着就要施展‘遁’术逃离。
“你小子……”宁风波却不给他机会,马上便又开了口:“八年前我就跟你说这事情,你倒好,一气之下居然离家出走,现在好了,人回来了,又开始忙这忙那。是,我知道天地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是总也能抽出个空闲吧?半天也就差不多了,怎么样?”
宁天地手上动作顿住:“呃……八年前?离家出走?爹爹,你也知道,有许多事我都记不清楚了,您这么说到底什么意思啊?”
“还能有什么意思啊?之前跟你订下的娃娃亲,就是江州水家的姑娘,八年前原本要跟你提这事情的,结果你却说你不喜欢,最后居然还敢离家出走……怎么,都忘了啊?”
“水家的……呃……”宁天地翻着白眼思考了好一阵子,最终却仍旧败下阵来:“爹爹,我还真记不得了。你这么说的话,当年我到还真的是挺对不住那姑娘的,不过现在也晚了,呵。爹爹,你就别担心我了,我有自己打算的,啊。”
“你小子……哎,算了,不管你了!”
“哈哈,我吃饱了,下午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宁天地说完,便快速的离开,末了还不忘对着单思南笑道:“姐夫,今天风雪大,下午你就在家陪着姐姐吧,我先走了啊。”
“哎,天地你等下,我有事情要问你的。”
放下碗筷,单思南追了出来,随后,两人倒是在小院里,趁着落下的大片雪花,有了一番对话。
其实说出这些话之前,单思南也是考虑了许久的。对于宁天地所讲述的情况,也就是未来整个人族将会面对一场灾难的事情,单思南并未觉得是危言耸听,事实上他自己身上经历的一些事情或许就很好的可以证明这点,所以当他开口时,就是很直截了当的。
“天地,你之前说过以后可能会有一场大的灾变,届时现如今武朝的版图将会仅剩西凉道一地,若是这样的话,如今我们所做的事情,到底有何意义呢?”
“嗯?姐夫你干嘛这么问?”宁天地抬头看着天上的雪花,轻轻的反问道。
单思南整理了下思绪:“天地,说实话。如今武朝内的一些事情,我看不惯但也无可奈何。不瞒你说,之前我的家族……嗯,就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导致如今我孤身一人在这西凉道。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这些事情会导致像你所说的那种结果。若你所说的结果成真,那么唯一可解释的就是会有异族入侵。历史上唯一有能力并且真实造成过如此结果的,也就只有那如今被逼退至那极西之地疾冰雪原上的妖族。可若真是这样的话,我们西凉道在武朝西方,他们若真的入侵,我们肯定会首当其冲,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所说的那种结果究竟是如何才会造成,难道这里面还会有别的隐情吗?”
宁天地原本轻松的表情也稍稍有些呆滞,随后却是叹了口气说道:“姐夫,既然你能想这么多,那么我也就跟你透个底。”
“我所说的那种结果,是我师父施展‘卜’术而得,我相信这个结果,正像我相信我师父所做的一切那样。但是,我也仅仅是知道这个结果而已。”
“此次下山,我师父交代我一个任务,其实这个任务很简单,却并不好做。”
“师父交代我,要我利用所学,尽自己最大可能,就以我的家乡郴州城为首,打造出一个足以抵抗强大外侵之力的城镇来。”
“喏,就是这么简单的任务,但是做起来却并不轻松,你也看到了。除此之外,师父并没有跟我说其他的。”
耸了耸肩,宁天地才又继续道:“一开始我说过我只是想利用所学,让我身边的亲人们过上好一点的生活,这一点我是认真的。在这之上,我也是要努力完成师父交代给的任务,这一点也毋庸置疑,我是一定会做的。至于到最后,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现在问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而且我在想,若是师父没有其他的任务交代,事实上我是想完成这边的城防建设之后,就彻底隐居下来的。”
“隐居?”单思南脸色微微一变,有些诧异的望了过来。
“嗯对,隐居。”
宁天地指了指自己的脑部,继续道:“我受过伤,是师傅救得我。我也因此忘记了许多事情,最初刚醒来时,师父曾告诉过我不用去考虑以前的事情,只需安心做好现在的宁天地就行。我觉得师父这句话很有道理,之前的所有,莫说我都已经差不多忘记,就算我还记得那又如何?若是没有师傅教导,我现在可能还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一事无成的。而现在我懂得了这么厉害的锻造之术,师父要我用这锻造之术做一些事情,我是义不容辞。可是在这之外,我真的是不想再去其他的了。或许是……我比较懒吧。我一直觉得,其实能跟大家在一起,每天开开心心的,等以后做了舅舅,可以给我的小外甥锻造一些好玩的东西,看着他长大,或许自己还会有孩子,我也会照顾他长大成人,除此之外,我不再想其他的了。”
“你真的这么想?”
“啊,是啊,这都是我的想法。”宁天地毫不犹豫的点头答道,不过却似是想到什么,笑着说道:“当然,姐夫你之前也说过,时机到了的话会跟我说一说你家族的事情。这一点我还是记得的,你放心好啦,到时候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那怕就是让我跟你一起杀回去,解决一些仇人什么的,我自然也会全力以赴的,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哈哈。”
单思南原本严肃的表情却被宁天地逗乐:“你小子……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就明白了。其实你说的也对,像我们这些武者,即便本身武技高超,能达那天人甚至更高境界,可是面对整个世界,其实有好多时候也是无可奈何的。想那传说中的陆地神仙境,寿元也不过数百年,这还只是传说,真正的却是见所未见。既然一生如此短暂,倒不如不去想那些令人烦乱的事物,能够陪伴自己喜欢的人过上一生,便也该知足了!”
“呃……姐夫你……”
“怎么了?”
宁天地摇了摇头,嘴里发出‘啧啧’地声响,半晌后才说道:“真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你这样的高手说出来的,我一直觉的只有像我这种胸无大志,本领低微的武者才会有这般想法,没想到啊。”
单思南再此被逗乐,作势挥手要打:“你小子,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不过姐夫你说的倒也符合我的心意,哈哈……好了,我先走了,你快回去吧!”
“嗯,自己小心点儿,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就派人来叫我!”
“嗯嗯知道啦!”
单思南微笑返身,回屋。宁天地则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看着晶莹的雪花在掌中渐渐融化,便也放开心情,走出了院子。
雪地上两人的脚印被逐渐隐没,仿佛这里从未有过两人站立、交谈的痕迹。也正如许多年后,当事情完全按着两人此时想法所相悖的痕迹行下去时,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互相默契的闭口无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