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幕下,鹅毛大雪飒飒落下,被风吹过,打着旋儿落向地面,落在人们的肩膀上。
郴州城西、城东两处地方,却在这大雪的时刻仍旧有匠人们在忙碌。
城东,之前被单思南一剑破掉的城墙此刻已经修缮完毕,这是王吉召集了近千匠人忙碌一月的结果。而在此刻,重新修整完毕的城墙上,仍旧有不少匠人在忙碌着,这些匠人们大约几十人为一组,在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这么一组人。他们所要做的事情,是按照揽天阁给出的图纸,在城墙上严格的修上一座座类似炮台之类的建筑。
城西城墙处与这边的情况差不多。在这样的环境下,匠人们工作的同时自然需要更加的小心翼翼。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大片的雪花落入其中一名年轻匠人身上,他似是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一团积雪,一个趔趄,伴随着一声惊叫朝着城墙下摔落下去。
“阿才!”
同伴的惊呼响起,只是这种情况下这些匠人们大多也只能选择闭眼。
然而悲剧并未发生。原本那名在城墙上负责此处施工的挺拔汉子一个纵身跳下城墙,随即在那匠人还未落地之前就将他拉住,两人轻飘飘落地。
惊魂未定的匠人犹自脸色苍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谢谢大人……”
那挺拔汉子拍了拍对方肩膀:“别这么叫,我不是什么大人。”
说完这句,那汉子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漫天的风雪有渐大的趋势,于是便冲着城墙上方的人群喊道:“好了!雪下大了,大伙先收工吧,到那边领了酬劳暂且回去吧,等天色转晴之后我们再过来!”
不少的匠人听得这句呼喊顿时松了口气。这些人大都是郴州城人,西凉道本就少雨少雪,只是今年这雪似是下的特别大,本就令他们有些难以忍受,若不是有揽天阁的命令还有那丰厚的酬劳,任谁也是不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出来做工的。
另外一边,一名揽天阁负责这边酬劳发放的人员小跑过来,先是递给那挺拔汉子一杯热茶,随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单大侠,这天色还早,我们就这么收工的话……”
单思南接过茶杯并没有喝下,而是随手又递给身边那才刚刚缓过神来的匠人。微皱了眉头说道:“这样的天气在那城墙上方施工本就有风险,况且这元炮的炮台也不急于一时。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等下你们发放完了他们的酬劳,就也回去吧。我先走一步,到王部长那边报备一下。”
那随从人员自然也不敢多说,只得点头应诺。
另外一边,王吉府上的一处大厅内。烧旺的火盆发出阵阵‘噼啪’声,整个大厅内暖和的犹如春季,与厅外的漫天风雪形成鲜明对比。
此刻的大厅内,还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木桌,木桌两侧站立着不少的匠师。这些匠师自然不会是负责修建炮台那类的普通工人,这些人都是身怀精湛锻造技艺的匠师。
宁天地穿着一套深色长袍,衣袖被他卷起,正在就一张绘画有繁密图案的图纸为这些匠师们讲解。
“我们此次所要锻造的,是一种名叫元炮的超级兵甲。这元炮与我那元弩的原理基本相似,只是程序却要繁密许多。”
“那元弩上只有一处安放玄晶的凹槽,而这元炮却有二十处。每一处凹槽之间的距离也都有严格的规定。”
“另外最重要的就是,这些凹槽之间的这些雕刻纹路。其实这些纹路就是将这些凹槽彻底连接起来的重点,所以在锻造时,不得出一点的差错,不然轻则这元炮就彻底报废,重则还会引起玄晶的能量肆虐,导致大的爆炸……”
宁天地一点点的细心讲述,每当看到众人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时,还会重点再多做解释,直到众人都明白为止。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这边的讲解才暂时告一段落。吩咐众人回去工坊之后小心实践,待到这些匠师们离开后,宁天地才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丫鬟们送上来糕点与茶水,宁天地端起一杯茶刚刚喝了两口,就听到门口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哈哈,了不得,这连弩当真了不得啊!”
随着声音落下,自厅外相继走进三人。为首的自然是王吉,他穿着深灰棉袍,大笑的同时手上举着一柄比之元弩要长上一截的新式弓弩走了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如今天工门门主鲁阿陆以及之前在外面负责炮台修建的单思南。
“哈,王部长,鲁门主,姐夫!你们都来了!”
王吉与单思南只是笑笑便各自坐了下来,那鲁阿陆却是直接上前一把卡主宁天地的脖子笑骂道:“你小子,说了多少次了别门主门主的,就是不听,非得让我使用门主的权利要求你才行吗!”
宁天地笑着将他手臂打开:“那你就使啊,反正你是门主,权利在你手,哈哈。”
鲁阿陆翻了个白眼:“不过听不听却在于你,对吧?”
宁天地点头微笑不语。自天工门正式成立以来,也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与鲁阿陆的关系也是突飞猛进。正如宁天地所预料的一样,自从任了这门主以来,鲁阿陆就展现出了一个领头人该有的资质,不仅将城内大大小小的宗族都拉进了天工门内,更是将一个新的宗门管理的井井有条。
两人又是笑着说了两句之后,宁天地才转向王吉那边:“王部长,那连弩测试效果如何啊?”
放下手中的杯子,王吉大有意犹未尽的感觉:“刚刚不是说了吗,真他娘的了不得啊。你这连弩可以连续发射十次,关键是每一次的威力还都比那元弩要强大不少,这要是大规模的装备上,我还真想不出武朝内有哪支军/队可以抵抗的了的!只不过……”
“什么?”
“只不过这东西耗费玄晶实在太厉害了,这简直就是在拿白花花的银子往上砸啊。而且这玩意儿锻造成功率太低,现如今整个天工门才造出这十数柄来,是个问题……”
“呵呵。”
宁天地笑了出声:“数量问题等匠师们熟练之后应该就可以解决。至于耗钱的问题,这玩意儿本来就没打算大规模装备的。王部长,您也知道我们花费这么大力气去改建郴州城防的目的,说实话那件事还未真正到来之前,我们这边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准备工作,能够做好这一切自然是好的。我所给出的这些玩意儿本来就是为了对付那异族的入侵,寻常的军/队也就根本不需要装备的。”
王吉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柳大人临走之前还希望我们能尽快造出一些神兵利器引起上方的注意,不过如今仅凭你这连弩以及那即将投入锻造的元炮,恐怕就足以令上方侧目了,哈哈。”
鲁阿陆在一旁听了许久,此刻却是若有所思的说道:“不过王部长,我们如今主要锻造的这两样东西,看似精奇,令人闻所未闻。只是说白了也都是一些比较敏感的物件,尤其是那元炮,仅凭天地的讲述就可以知道它的威力。这东西用在城防之上是绝对厉害的,只是那柳大人却还不知晓我们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我担心若是落在有心人的耳内,会产生误会啊。”
王吉听后摆了摆手:“这事大家不用担心,我自然会修书过去详细讲明。据我猜测,等我们这两项兵甲的锻造技术基本成熟之后,上方很可能就会将它们用在西面的边防之上,到那个时候我们只需大力的支持边防,这边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误会存在了。不过在这之前,天地你还是要多多研究一些可供武者或是普通军士使用的兵甲来,毕竟照你所说的那样,将来那件事若真的发生,仅仅靠着边防力量恐怕也是不够啊。”
宁天地点头,深以为然。
不久之后,几人结束了谈话。宁天地和单思南拒绝了一起吃饭的邀请,往城南的家中赶去。
雪势渐大,路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如今已是一月份的末尾,这场骤降的大雪却仿佛预示着今年西凉道的冬季或许会更长一些,这对于生活在底层的平民来讲固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也同样是无可奈何的事。
自那次联合揽天阁逼走了宁流云父子,后来又将宁家一些死硬派相继撵出族中,宁天地才将父母姐姐接了回来。
初一回来时,宁风波听宁天地完整的讲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未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当宁天地提出要让他重新做宁家族长以及搬回宁府居住的时候,才摇头拒绝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已经老了。现在我只希望你姐姐赶紧给我生个外孙,我好享受一下天伦。至于那宁府……不住也罢,城南的院子就挺好。”
末了,宁风波还意味深长的说道:“天地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知道你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不过你的婚事……”
“呃……”
对于这件事,宁天地其实很无奈的。
自八年前跟随师父学艺到现在,所接触到的女子不多。程程算一个,只是如今的情况自然不能提这种事情。至于那唐诗……还是算了,太过暴力。除下这两人之外,还有的也就是自己的四师妹……那就更不可能了。
宁天地如是想道。
此刻,走在回家的路上。宁天地并未思考这些事情,却不知在家里,父母以及姐姐却在讨论着这些事情。
城南的小院落内,宁胜楠似是童心未泯,此刻正在院内堆着一个雪人,此刻正要拿一支胡萝卜做那雪人的鼻子,屋内却传来母亲的呼喊:“胜楠,你……唉,都多大了还玩这个,赶紧回来,你这有了身孕还这般让人不放心。”
吐了吐舌头,宁胜楠抓紧将雪人完成,随后拍了拍手满意的回到屋内。
宁母拿起短帚为她扫着身上的积雪,另一边仍旧坐在轮椅上的宁风波却是开了口:“这天地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上次我跟他提了他的婚事,到现在却还没有一丝的消息,真的是……”
宁母没有回头,只是眉头也微微皱起:“说的也是,都老大不小了的。对了老爷,要不咱们托人给天地说上一门亲事?”
宁风波还未开口,一旁的宁胜楠却是赶紧说道:“娘,你们还打算给天地说亲啊,八年前那次的事情,结果却是他跑出去整整八年,如今要是再……”
宁胜楠的话却是令宁风波眉头更皱:“说到这里就更气。那江州的水冶恭与我本是至交,他的女儿水燕飞更是与天地有着娃娃亲约,谁知道天地居然不同意,他连对方都没见过的就不同意,还敢为了这事儿离家出走,一去就是八年,这小子……唉,算了,反正现在人都已经回来了,而且那水家这么许多年也都未曾再有联系,这事就先不说了,待天地回来之后再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宁母与宁胜楠相视一眼,宁胜楠再次吐了吐舌头,自然又是早来宁母的一阵数落。
同一时刻,在那东城门处,一列车队却正要进城。
这列车队暂时停了下来,由带队的人员递上证件,接受城守军士的盘查。而在那辆位于车队中间的马车中,一番对话却也在进行中。
“哼,那宁家到底有什么好的,这样子的天气居然还得到这地方去拜访他们,真的是无语。”
说话的是一名女子,约莫二十岁上下,这样年纪的女子原本应该是已经嫁为人妇的,只是看这女子眼眸间无意流出的光彩,有些见识的也就会知道她乃是一名武者,既然是做为女子武者,那么在这个年纪还留有披肩长发预示还为出嫁倒也说的过去。
听了她的埋怨,坐在对面位置的一名俊逸男子嘴角上扬:“妹妹,瞧你这话说的。那宁家在这郴州城也是个大家族,你与那宁家的宁天地又有婚约在前。虽然那小子八年前曾表示不愿履行婚约并且还离家出走,但是现在据说他已经回来,我们自然是要登门拜访一下的。”
“既然他都已经表示不愿意了,那我们还来这里作甚?难不成叫我们拿热脸去贴他们那冷/屁/股?真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
女子的脸色再度冷了不少。那男子面上仍是笑着,随手掀开车帘望向外面,只是当那车帘将他脸孔遮挡起来的一刻,他那原本俊逸的面孔却露出一丝狰狞的神色,片刻后再次转回车内,却是语重心长的说道:“妹妹,娘亲去世的早,她最疼你,临走前还念念不忘你的婚事。爹爹最近身体又多有不适,他之所以这样吩咐我们,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此次来这郴州城,爹爹曾交代我无论如何都要将这门婚事继续下去。八年前的那次事情哥哥自然清楚,不过那时候那宁天地年纪尚小,可能只是一时糊涂,这八年过去,想必他也已经明事不少。再说了,以妹妹你的容貌,我就不信那小子会傻乎乎的再次拒绝!”
“哥……”女子皱了皱眉嗔道:“反正我是拉不下这脸面,而且据说那宁天地是个无良的纨绔,什么都不懂,这样的人叫我嫁过去之后怎么办啊?我不嫁!”
“妹妹,你也知道你年纪已经不小了。虽说你是习武之身,可也不能总这样下去不是?那宁天地的名声固然是不好了点儿,但他毕竟是宁家族长的儿子,将来可是要接替宁家家业的。他到现在还未娶亲,你嫁过去,自然是大房,到了以后即便你们两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你那孩子也可继承宁家的家业。这难道不是一条好的路子吗?难道你非得在家中熬成了老姑娘,然后随便找个人嫁了你才心甘情愿?”
女子依旧是倔强的模样:“反正我不情愿,我根本就不喜欢他那种纨绔子弟,他有家世背景又如何?在我看来一个肯努力习武自强不息,那怕仅仅只是一个普通武者的男子都比他要好上百倍!”
名字叫做水承舟,而且名义上还是水燕飞哥哥的男子听了妹妹的话,身子猛然前倾,凑近了对方的脸庞,似是终于不耐烦道:“你莫要胡闹!爹爹交代的事情我是一定会办的,由不得你!”顿了一顿,他又继续道:“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世问题想必这两年你也已经知道了。母亲在世时疼爱你,那是因为她喜爱你这女儿,可是你自己不要忘了,你本就不是水家的女儿,而是母亲抱养来的。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哼!”
话毕,水承舟闭上双眼不再理会对方。水燕飞面色苍白,紧紧咬着嘴唇,努力抑制着眼眶内打转的泪珠。
是啊,我只是母亲抱养来的,本就不是你们水家的种,要不是你们水家我恐怕早就已经冻死在街头了。所以……我才必须要遵照你们的安排去嫁给一个连一面都未见过的男子吗?
无数的思绪在脑海中打转,片刻后,当马车再次悠悠行起时,水燕飞也已闭上了眼,面容上却好似真的已经无奈至极,只得接受这一现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