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宁慕侠牵着那条被命名为‘灰豺’的恶犬进入宁天地视野之前,宁天地的脑海里其实是一直考虑着其他事情的。
譬如无聊一点的想法有:中午没吃饭,晚上要吃点什么才好,最好有母亲烧的鱼最好……
再有一些比较重要的思绪,如:天地匠行开业那天,要怎么才能吸引客源,要不要摆出几个重磅利器……等等。
总之,宁天地是人在宁府心在外,表面上焦急不安,心有不满,甚至还有一丝愤怒,其实内心里,却是异常平静的,对他来讲,这只是要走一个过场而已,他也只需演下去就好。
随后,一阵犬吠之声传来,紧接着,一条看上去像是脱了缰的野狗向着自己这边没命的奔了过来……
接下来的一幕,倒是彻底出乎了宁慕侠的意料之。
事实上他牵着‘灰豺’过来,自然不是想要让这恶犬去撕咬宁天地,他不傻,他知道一条家犬是绝对伤不了后天八阶武者丝毫的,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牵了‘灰豺’过来。
‘灰豺’是条土狗,没什么凶相,也不是宁慕侠饲养的众狗里牙齿最锋利的,但是,它却是最听话,最懂得效命的。
当宁慕侠在角落里悄悄的指了指厅中的宁天地,并且顺手松开了缰绳的那一刻,宁慕侠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灰豺’是伤不了你,但是‘灰豺’肯定会听我命令,不依不饶的追咬你,只要你胆敢还手,那怕只是踢上一脚,我今天就要好好的修理你……
只是当他从厅外现出身形,做出了一副要冲出去的样子后,却赫然发现,‘灰豺’非但没有追着撕咬宁天地,反倒是躺在了对方脚边,四脚朝上,任由宁天地弯腰抓挠它的肚皮,并且还露出了一副开心的样子——它在摇尾巴。
这一切就像是蓄谋已久的一击,将要命中对手时,却赫然发现对手消失了一般,令宁慕侠呆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
宁天地抬头看了眼呆在厅外的宁慕侠,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随后问道:“你的狗?”
宁慕侠回过神来,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灰豺’似乎也意识到了主人的脸色不对,终是夹着尾巴靠了过去。
“死一边去,你个废物。”
宁慕侠正在气头,一脚踹在‘灰豺’肋间,一阵低沉的哀鸣,‘灰豺’跑出了厅外,有些无辜的趴在了地上。
宁天地看在眼里,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依然笑嘻嘻的问道:“二叔呢?”
宁慕侠瞥了眼宁天地,坐在了一旁的座位上,翘起二郎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淡淡的回道:“不知道。”
宁天地回之一笑,随后也坐了下来,闭上了眼帘。
而宁天地这一番看上去是不争的态度,落在宁慕侠眼中,却被他看出了几分傲慢。手中端着茶杯,宁慕侠一边小口喝着,一边拿眼角打量着宁天地。
半晌后,宁慕侠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重重的放了杯子,“宁天地,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睁开眼,宁天地先是向着厅外看去,那‘灰豺’仍旧伏在地上,吐出一半儿的舌头,看到自己望去的眼神后抬了抬头,最终却再次耷拉了眼帘,伏了下去。
“有啊,那狗不错,知道辨别好坏,你养的啊?”
宁天地没有看自己,而是望向厅外的动作就已经令宁慕侠怒火中烧,此刻听了宁天地的话更是怒不可遏。
“宁天地,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你就不想知道店铺……”
话只说了一半,宁慕侠愕然止住,随后,才发现宁天地正拿一种‘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的眼光看着自己。
“说啊,怎么不说了,我听着呢!”
宁天地淡淡的话语中,却似乎蕴含着强大的气势,一时间令宁慕侠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其实一开始,你们就没打算兑现承诺,不是吗?”
“既然如此……何不说出来呢,还口口声声说我是宁家的人……”
“如果你们不愿意给,那么告诉我一声啊,我不会死乞白赖的缠着的……”
宁天地断断续续的话语传来,听上去,倒像是终于被逼到了这一步,无路可走的一步,话语中甚至透出了一丝伤心、难过的意味来。
宁慕侠挥了挥手,开口打断了宁天地的话:“宁天地,你不要信口开河,我们并没有说不给你店铺,只不过最近家里太忙,顾不上来而已。”
“是这样吗?既然这样忙,你还有功夫牵着狗溜达?我的慕侠弟弟?”
宁天地这样的回复,倒是令宁慕侠再次滞了一滞,他当然听得出来这话中有着嘲讽的意思,不过随即,他的脑海就被怒火给彻底填满:
这算什么?这是我家,我想怎么着,用得着你来指指点点。
再说了,傻子都看得出来你是得不到店铺了,也就你还在这里装作被欺负的样子,这是要给谁看?
当年!你放狗差点将我咬死的时候,谁又看过我了?
思绪到此恰然止住,宁慕侠满脑子都是想要发泄的冲动,他猛的踏步出了厅子,走向了‘灰豺’。
一把拽过‘灰豺’的缰绳,宁慕侠手上用力,将‘灰豺’扯的站了起来,随后,他对着宁天地一字一句说道:“宁天地,这只狗叫做‘灰豺’,没错,他是我养的。但是……你看着啊……”
“砰”
毫无征兆的,宁慕侠运起了元气,一掌拍在了‘灰豺’的头上……红的血滴落在地上,宁慕侠就这般提着已经断气的‘灰豺’,望向了宁天地。
“看到了吗?”
不等宁天地回答,宁慕侠就接着说道,他的话语中掺杂着得意的语气,似乎是终于证明了什么。
“它现在不是我的狗了,只是一条死狗而已。”
“我这样做……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向你表明一个事实而已……”
“这里是我家。”
“你明白?这里是我家!一切都是我说了算……”
宁慕侠双眼通红的望着宁天地,说出这些话,令他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快感,似乎杀了一条忠诚的狗,就像是杀掉了仇人一般……只是,他却从宁天地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异样的神情,那是……同情?
“混账东西,宁陆,把少爷带下去。”
声音响起,宁慕侠呆住,艰难的转头,迎接他的,是宁流云几乎要挤出水来的阴沉脸孔。
“爹……”
“混账,成事不足的东西……”
严厉而急促的喝骂之后,现场终究还是很快的被清理干净。
宁流云屏退了院内众人,只留下宁天地和自己两人。
半晌之后,宁流云叹了口气,还是开了口:“侄儿,你也看到了,家中事务繁忙,却还有这种……”
“二叔,慕侠弟弟脾气直爽,只不过不善思考罢了。”
“呵,你倒是会说话。”顿了一顿,宁流云似乎是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踱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宁天地跟前。
“啪”。
宁流云将手搭在了宁天地肩膀上,这一幕,令得宁天地都有些呆住,望向了宁流云。
“侄儿,如今家族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刻,你的能力我再清楚不过,不如回来帮我吧。”
将目光锁定宁流云,宁天地随后淡淡反问:“就这些?”
“族内,我可以给你适当放权,待你有过一段表现之后,还会给予你更多的权利……”
“还有吗?”
“我可以安排一处好的住处,供你父母,姐姐姐夫生活,让他们往后衣食无忧。”
话已至此,可是宁天地仍旧没有反应,仍是直直的盯着宁流云。
“天地,你爹犯了族规,是不可能再回家族的,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很有本事。过来帮我吧,我甚至可以将你过继过来……”
宁天地莫明的笑了起来,这一下,直笑得微弯了腰,好不容易才止住。
他轻轻挥落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二叔,我走了,当我没来过。”
没有去管宁流云脸上的表情,宁天地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店铺的事,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不用再麻烦二叔了。”
宁流云沉着脸喝道:“宁天地,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想好了。”
没有回答。
宁流云竭力克制着情绪,默数着背后的步伐,只是,并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宁天地,你这是不自力量,收起你的小聪明,你父亲犯了族规,是不可能再回来的,若你愿意,我可以收你为亲子,待以后,这家族自然就是你的,到那个时候,怎么样都是你说了算……”
宁天地停顿了一下,“现在你不也是族长吗,难道你就不能自己说了算?”
“那不一样……好。宁天地,我只问一句,就凭你,若没有我的帮助,你凭什么开店?嗯?就凭你姐夫那个破烂的小酒馆吗?还是凭你爹那残废的双腿?”
这一次,宁天地转过了身,脸上,是一副受尽屈辱却仍强忍愤怒的表情:“那是我的事,就不劳你担心了。”
再一次转身,宁天地径直的走出了宁府,一路上每一个人暗中的指点或是小声的细语,似乎都在为宁天地背上加上一丝重量,一直到走出宁府很远之后,宁天地才耸了耸肩膀,轻松的舒了口气。
“呼,演戏可真累。”
想到之前宁流云提出的条件,宁天地嘴角上扬,抬头看了看天,细不可闻的说了一句:“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