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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霸业折戟恨千秋(二十五)

此言一出,四下皆是一惊。

弘业乍时青筋狂爆,却不敢发作,只是紧咬着铁齿,忍得身子隐隐发颤,一双着墨剑眉几乎连成一线。

赤心虚弱的看着他,再道:“当初绛檐苑与弘天苑齐名,实力不凡,一直都是个隐患,我若非用此方法,今日的弘天苑又岂能独大?弘业,休要恨我。”

弘业双手紧握,一字一顿的问:“我…父…也………也是……你?”(芊芊汗颜的看着弘业,心中幽思:“怪不得这家伙惜字如金呢,原来他是个大结巴呀!”稍一顿,她转念又想:“罢,他生得如此乾坤无敌,稍有点美中不足倒也值得原谅。”)

赤心不置可否。

好似埋入冰中,弘业悲得一动不动,眼角却默默湿开。芊芊探了探那双暗红星眸,似觑见一片翻江倒海的恨,一片折尽云山的怒,一片麻疼的不可思议,便兀自细思:“他可真是悲凉啊!身世已然如此,如今还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这一点我倒是挺能体会。”又想起自己与慕岚的事情,不禁她怅然一记。

缄持良久,弘业终于眨了一下眼睛,一双清泪借势而下,并又问道:“心儿……我……待你一片……一片真心……为何……为何你却……却……却还我算计……满路?”

赤心亦哭,悲伤的答他:“我要弘天苑一家独大,要你做王,不好吗?”

弘业摇头摇头,双瞳被泪涤濯,透出一片寒透人心的绝望,仍是一字一顿的说:“不好……我……从未想要……作王!那是你……你的愿望……不是……不是我的!”

赤心却道:“已经够了!”她因为激动,诱发顽疾,竟然当场咳出血来,稍缓了缓,继续哭道:“鬼界四城互屠几千年,生灵涂炭,已经够了,妻离子散,已经够了,民不聊生,已经够了。早该有人结束这荒唐的一切,拥有前尘剑,你便可以称王了!等你作了王,将士不必出征,我们曾饱受过的分离之苦也就不会再重演了!”

弘业痛心一记,嗫嗫嚅嚅:“分离……苦啊。”

世人都知道这二字苦,他却是感触最深。

遥想当初成年,他许诺定会娶她过门,她欣然一笑,点头答应。哪知军帖一封,他被城主遣往魅城边境,一呆就是两百多年,直到小妹出事,父亲病重,他仍在四处东征西伐,为守城护主,尝尽人世凄离。

多少夜晚,他暗自拂撄寄北戟,挑灯摹像,苦将思念深埋,却不敢告之于人。因为他是领袖,他若慈悲,士气何振?

多少年后,鸿信一封,他最后的寄托却道出教他撕心裂肺之言。

他永远记得她来信的那一句:“抱歉。弘业,我不等你了,有人说要娶我,我便决定嫁了。那人虽是不济,却能给我一个安安稳稳的家。我不想再这样和你相互煎熬下去,忘了我吧。”那一天,他突然忘了心痛,等回神时才发现,原来他早已死了。

赤心见他不语,又再说道:“你以为我的病是怎么来的?都怪这该死的战争!我恨!我恨哪!我的父亲曾是苑中大将,他是死在战场上的,我娘知道以后,当场割断颈脉,随他而去,陡留我无依无靠的活在世间。后来好不容易遇上了你,我以为你……咳咳咳咳……我以为你就是我此生所有不幸的偿还,但这场漫无终点的战事,却将你带到了一个我到不了的远方,你可知道,那些想你想的快要发疯的漫漫长夜,我都是怎样熬过来的?你可知,当我亲自杀了云诉时,我有多内疚多不安?我为此积郁成疾,几乎快要病死时,有多怕再也见不到你?……不!你都不知道!……咳咳咳咳!因为你都不在我身边!”

弘业颤抖着嘴唇说道:“我不要……我不要这……王座,它不属于我。我……我要我的妹妹……我的天伦……和你!”

赤心却道:“你早就失去了,就在我失去我自己的那一瞬间。”

弘业又自言自语一般,懊恼的说道:“没错!我……我只拥有过……你的……你的步步为营,你让我……嫉妒……的发狂,也让……我……思念的发疯!”

赤心悲哀的笑了笑,语气却温柔如故:“只可惜这场大业尽数毁于今朝,也是时候该结束这罪恶的一切了!”她豁一起拳,似乎是要自行了断,便在此时,一个身影慌从人海之中蹿出,飞奔到她身旁,一路大喊:“不要啊,心儿,不要抛下我!”正是赤心的夫君丹琼幼。

赤心眺他一眼,微微一笑,悲凉说道:“琼幼,抱歉,这些年我对你隐瞒了不少事,苦了你了。”

丹琼幼摇摇头,只道:“微不足道。”

芊芊却猝然一惊,见证过弘业与赤心之间的纠葛,她早已心疼的泣不成声。再观此人,他想必就是赤心另嫁的夫君,或许他早就知道赤心并非真心爱她,却仍能在此刻道出“微不足道”四字,足见他待赤心的一网情深。原来这世间有很多圣人,最好的释怀便是“微不足道”。

赤心蓦然笑开,面容璀璨如故,轻声又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怪我……你从来都没有怪过我。”说刚说完,她腹间一搐,又当场咳出一团黑血。旁的朱翩翩有所警觉,哭着囔道:“姐姐,你服的药不对啊!你……你这是自杀啊!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赤心没有答她,浅笑一记,又冲丹琼幼说道:“琼幼,此生报欠,来世再还,心儿要先走一步了。”

丹琼幼双目一垂,默然抽动腰间佩剑,又道:“记得成亲那天,我便对你许诺,此生只爱你一人,只对你好。如今我已经没什么能再给你了,就让这条贱命随你而去吧,好让你在黄泉路上不那么孤单。你最怕孤单了,这我知道。”

赤心摇摇头,却已无力挽回。

在割断颈脉的那一瞬,丹琼幼冲她笑道:“你许我一双花烛,我还你殉情相随。若黄泉今夜下雨,我仍只撑一把伞,你在伞下,这一生一世,我便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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