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时候,并没有阵阵铁密集的铁蹄声撕开黑暗中的寂静,便不会有人来接陈一和赵素年。叫醒黑夜的黎明的曙光,一缕缕的金黄的晨曦给渭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黄色纱衣。
趁清晨的时分,学堂里的孩童已经开始扯着嗓子念书。
而陈一,在门外看了许久,而后毅然决然地拧头离开,没有想过往里面踏进去一步。
在晨光中,正如来时的那样,又是一个孩童,一个瞎子,加上一匹老马离开了渭城。
只是,这个孩童现如今已经大了许多,瞎子和那匹老马更老了。
星辰大道微动的那一夜,陈一融入了这个世界,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为什么用两个很多,因为真的很多,多到他那一夜的第二天起床以后,去洗了把脸,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对着铜镜郑重地鞠了三个躬,算是跟从前的自己说再见。
因而,对陈一来说,不仅仅是长大了,而是真的长大了。
赵素年牵着老马,陈一不舍得在老马上坐着,生怕给自己给压坏了,谁也不知道这匹马还有多少年可活,便给这老马一个安享的晚年。
这一次陈一没有带多少行李,只是几件换洗的衣服,所以不用去雇马车。再者,他或者那个瞎子也没钱去雇马车,便是如此。
起初的时候,陈一想着赵素年被娘亲派来,怎么着也得是一个举人以上的功名,是一等一的高手。
这个世界就是按着科举功名来定下境界的,据说开窍启蒙以后,体内就会产生文力,然后按着文力来划分境界,约莫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大学士,半圣和那传说中的圣人了。
不过陈一不甚清楚,因为他不怎么关心。
不关心,是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文力都与他无缘。
因为他是外来者,这个世界对他有恶意。
不过相处的这四年,陈一早已不对赵素年抱着希望了。
当初前往渭城的时候,在路上真是应了娘亲陈鱼雁的话,遇上了歹人。幸得那些人只是要银子,不伤人性命。也幸得老赵这个瞎子临时机智,把身上的银票一股脑儿地塞到了裤裆里面,然后在靴子里藏了些许的银子,用以迷惑这些歹人。
事后陈一有些嫌弃,不再接手银票的事情了,总觉得上面有一股骚味。
亏得赵素年机智,不然陈一和赵素年就要一路乞讨着去渭城了。
即便是如此,上树掏鸟窝,下河去捉鱼这些事情有时候也不得不去做,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有钱也没地儿花,还好陈一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有过经验,才勉强没有饿死在路上。
那段日子真是凄凉,堂堂的世子殿下沦落到那种的地步。
更加凄凉的是,陈一现在又要重温四年前不堪回首的回忆,又要以天为被地为席餐风饮露了。
赵素年是个不苟言笑的闷家伙,整日里都是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好像谁都欠了他十万八千两银子似的,包括陈一。
枯燥的归途,便更加枯燥了起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那一夜之后,这个世界对陈一的恶意就已淡了许多。
湛蓝的天空上挂着一个艳红的炎阳,下面是一片小树林,栽着很常见的树木,虽然陈一喊不出来是什么树。其间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项带红绳,手里握着一把看起来像是枪的枪,向着一条野狗用力地刺去。那野狗却双腿一蹬,反而跃到了一边,撒腿逃掉了。
然而那条野狗一转头,就扑进了一个圈套当中,被吊在了树上,断了气儿。
少年上前去,把野狗取了下来,然后就地杀狗,做狗肉。
这少年便是秦川。
陈一认识他时,正好途径这里,离幽陵城还有六百多里的路程。那时候的陈一还未回到幽陵,风尘仆仆的样子,因而正是个看起来比较落魄的少年。
那一年,是天明一年,是秦楚王朝的换了新年号的第一年,钦天监说是不知多少年才会有这么一回,才改了天明的年号。
秦川看到了陈一以后,犹豫了一会儿以后,便从锅里捞起了一条狗腿,冲着陈一打招呼喊道:“喂,见者有份,你要不要来尝尝?”
陈一注意到,这个少年的衣着有些破烂,他本想自己吃了这些狗肉的,他已经饿了许多天。不过当他看到陈一面色苍白,身上的衣服虽说是好料子但已经褴褛,估摸着是逃难出来的,想必也跟自己一样饿了了好些天才面色发白。
陈一的脸色从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白,并不是苍白。
陈一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望向了赵素年。
赵素年牵着马,轻轻地嗯了一声,就这样让陈一去与那素未谋面的家伙吃狗肉。
为什么他看不见却知道是狗肉?
因为他闻到了香味。
让人垂涎的味道,这几日以来都是吃干粮的陈一早已腻味,便上去与那少年吃起了狗肉。
但赵素年没有上前去,不管秦川如何邀请,都不回应半分,坐到了马边,拿出干粮来自顾自地吃着。
两个同龄的少年总是很容易交流的,很快陈一就知晓了秦川的名字。因为陈一刚坐下来,就互报家门了。
从后面的谈话当中,陈一知道秦川是一个孤儿,在村子里面吃百家饭长大的。终于有一天的时候,他忍受不了村子里的同龄人鄙夷和嫌弃的目光,独自跑了出来。出来的时候,他只带了一把长枪,这是按照秦川的话儿说的,事实上就是那一把长长的木枪罢了。
秦川说的时候,自嘲地笑了笑,表情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这事情,原本他是不愿与人去说的,许是许久没人跟他说过话儿了,他也不愿跟城边破庙里的乞丐混迹,憋在心里很久,正好碰上了过路的陈一,就把陈一当作了是倾述的对象。
“我爹曾经是镇北道的兵卒,别人告诉我说,我爹立下过不少的功劳,不过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军里面的大人物,得罪得惨了,我爹就被派到了军队的最前面去。”
秦川说着说着,眼睛里面就不知不觉得噙满了眼泪,望向天边,继续说道,“我爹不怕死,但是怕自己死得没有意义。那些老人说爹出以后,本应该跟上的支援却没有来,最后他一个人面对北原的骑兵,再也没能回来。”
陈一默不作声,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不管他接受不接受,他都是镇北道的世子殿下。
最终,陈一还是站了起来,朝着秦川目光望向的方向望去,鞠了一躬,轻声说道:“对不起。”
秦川还是失神当中,听了陈一的话,不免奇怪地扭过头去,问:“你干嘛要说对不起?你又不是那位大人物,跟你又没有关系。”是的,陈一现在看起来不可能是达官贵人家的孩子,不然也不会跟他一块儿坐在这里吃着狗肉了。
因为他是镇北道的世子殿下,因为他是被流放四年的镇北道世子殿下。
也因为不管陈一接受与否,他都是世子殿下。
所以,给秦川的那句道歉,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