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灵国王历九百六十四年,深夜,鹿王宫后宫西南角芷茗宫外,荷塘中丛生的白莲在静谧的夜色中沉睡。月光不忍惊扰白莲的梦,轻轻地洒落在花瓣上,将一朵朵白莲点亮得如一颗颗夜明珠般静美。夏夜风过无声,唯有荷塘中白莲如玉的倒影随水波微微荡漾。
一双脚步急匆匆地踏过荷塘上的石桥,紧接着,另一双,又一双……
白莲惊醒了,它们立在水中,战战兢兢地望着这一群行色匆匆的人们。它们看到他们去而复来,脸色焦灼却脚步轻悄。突然,一个稚气的声音打破了这怪异的安静:“燮妃娘娘要生王子了,为什么没人去喊鹿王来……”
“啪!”
说话的小男孩话音未落,为首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奴婢就甩给了他一个巴掌,老奴婢呵斥道:“再说话撕烂你的嘴!”
小男孩不再说话,跟随着大人们快步跑进芷茗宫。
芷茗宫内,奴仆们焦急地穿梭于大道小路之间,打水,端水,抓药,煎药……三更的夜里人们忙碌的身影在狭小的院子里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小男孩笨拙地穿过这张网,随着老奴婢跑上正殿的台阶,突然,老奴婢伸出手臂,将他挡在了门外。
“女子生产,血阴之地,你别随我进去,在外头听我吩咐。”老奴婢对小男孩说。
小男孩点了点头,乖乖在殿外等候。
老奴婢走进正殿,看到燮妃躺在床上,床下一片泛着银光的鲜血正在流淌。老奴婢默默感叹,这就是尊贵贵族的血啊,燮妃娘娘的血流向了窗下的那片月光,竟与之没有一丝区别。
老奴婢走近燮妃瞧了一眼,只见她面白如纸,铜铃般圆睁的眼中充满血丝,口中咬着的帕子已经破了几个窟窿。老奴婢情不自禁惊叫了一声:“我的娘娘呀!”
燮妃瞪着老奴婢,脸上的每一滴汗珠都彰显着她的不甘和不屈。老奴婢掀开燮妃身下的被子,昏暗之中她看到了胎儿露出的半个肩膀。而燮妃咬着帕子,仍然死死不呻吟一声,房中充满血腥和痛苦的沉寂。
“我的娘娘呀,您这是何苦!”老奴婢扶着胎儿的肩膀,一点一点将其移正,她看到燮妃的脸一点一点地变得扭曲,她痛苦得面目可憎,却仍然忍着不叫出声。
是有怎样的毅力,依靠着怎样的信仰,能让一个女人忍受住这世间最残酷的痛楚?老奴婢不忍心,却下了狠心,她在心里对燮妃说:“娘娘,您再忍一忍。”
老奴婢手一狠,胎儿出来了。
胎儿在老奴婢的怀中“哇哇”哭了,老奴婢一看胎儿的下-身,刚露出的笑容立刻烟消云散。她捂住了婴儿的嘴,婴儿的哭声便小了下去。燮妃挣扎着伸出手,轻声呻吟着要老奴婢把孩子抱给他她看,老奴婢却躲闪着,把孩子抱到一旁。燮妃顿时明白了什么,伸出的双臂“腾”地垂落在床上。
“嬷嬷,王可曾听到风声?”燮妃问老奴婢,精疲力尽的她气若游丝。
“娘娘您忍受生产的剧痛,不敢出声怕王知道,下人们怎敢有一丝疏忽。”老奴婢心疼地说,“王在鹿王殿,此刻正在熟睡。”
燮妃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老奴婢手中的婴儿,这个东西差点要了她的命,却不能给她带来她想要的东西。她扭过头去,不想再看到她。
“带出去!”燮妃背对着老奴婢,低声吼道:“嬷嬷,可还记得我三个月前对你说的话?现在你就给本宫把这孽障带出宫,换个男婴回来!”
嬷嬷一惊,看了看手中的小公主,又看了看背对着她泣不成声的燮妃,不知该如何是好。
燮妃见嬷嬷没有动静,猛地坐起身对她命令道:“本宫要你把她带出去!在王后的孩子出生之前,本宫必须看到有个男婴在芷茗宫里!快给我滚!”
嬷嬷惊慌退下后,燮妃顿时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床上。她支开所有的下人,独自在房中等待。她十四岁入宫,成为当朝鹿王的妃子,之后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才得到他的一点点宠爱。十个月前,她与王后都被诊怀有身孕,她知道,如果王后先诞下王子,那这个王子既是长子又是嫡子,王位非这孩子莫属。王后早已对她心怀忿恨,若是王后之子即位,她和自己的王儿怕是在宫中再无立足之地。她想在王后之前诞下王子,至少能有个长子之名,鹿王也许会考虑立长或立嫡……
可是,怀孕四个月时,她却被太医告知,腹中王儿是个公主。
她曾想过堕了这个胎儿,可却明白她没有时间再去怀另一个孩子。三个月前,她让那个能自由出入王宫的接生嬷嬷做好准备,在她生产这一天打通出宫的所有关节,万一她诞下的是女婴,则由嬷嬷将女婴带出王宫换回一个“王子”。
“娘娘……娘娘……”
天蒙蒙亮时,燮妃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她以为是嬷嬷带着“王子”回来了,立刻喜悦地传呼喊者进殿。呼喊者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太监,他见到燮妃,扑跪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娘娘,不……不好了,王后……王后要生了!”
燮妃一阵眩晕,而后她听到了一条一条消息将她一点一点推向绝望。
“娘娘,王说不来用早膳了,他在等待王后生产!”
“娘娘,王后胎位正,怕是生产会很顺利……“
“娘娘,王后的王子已经露头了……”
燮妃不想再听到任何从王后宫中传来的消息,她从床上跳起来,不顾湿冷的晨风对身体的侵害,站在殿门前凄凄地望着芷茗宫敞开的宫门。她向远方雪山上的鹿灵祈祷,祈祷下一刻嬷嬷就能带着她的“王子”出现在宫门前……
鹿灵显灵了,听到了她的声音。下一刻,她果然看到嬷嬷抱着一个襁褓踉踉跄跄地朝她跑来。她从嬷嬷手中抱过婴儿,终于露出了微笑。
“娘娘,王后生了,是王子。”
小太监最后向她传达王后宫中的消息,她置若罔闻,转身走进房中。她抱着“王子”在床上躺下,吩咐小太监去告诉鹿王她昨夜诞下王子的消息。鹿王来了,看到燮妃躺在干黑的血渍床褥上抱着新生的王子,他笑了,一日得双子,他十分开心。
鹿王从燮妃怀中抱起“王子”,笑呵呵地对她说:“爱妃,昨夜辛苦你了,本王没能陪在你身边,让你受委屈了。”
燮妃躺在床上,轻轻摇了摇虚弱的脑袋,说:“为王着想,是臣妾的本分。王日理万机,贱身生产不足挂齿,不忍打扰王歇息。”
鹿王点点头,抚摸着她的脸颊说:“爱妃贤淑,本王欣慰。”
燮妃正享受着鹿王的柔情蜜意,忽然她看到站在一旁的嬷嬷脸色变得十分奇怪,嬷嬷的眼睛一刻不敢离开鹿王怀中的婴儿。燮妃一惊,心中万分不安。鹿王走后,燮妃立刻问嬷嬷刚才在王面前为何那般慌张。
嬷嬷扑通跪在地上,不住地发抖,她战战兢兢地对燮妃说:“奴婢求娘娘饶命!奴婢昨夜搜遍王城,也没有找到一个近日新生的纯血男婴。全王城只有一户农家有一对半血双生子诞生,无奈之下,奴婢只好将小公主换下了其中一个男婴!娘娘,您手中的这个孩子不是纯血族,请您日后千万注意不要让他受伤流血,千万别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身世,这样方可保您和王子周全!”
燮妃双手猛地一抖,她看了看怀中的婴儿,问嬷嬷:“那户人家可知道我们送过去的孩子是公主?”
“奴婢万万不敢说出这等事!”嬷嬷急忙磕头说道。
燮妃神情舒缓了,她冷笑了一声,幽幽地问嬷嬷:“那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你和宫中的几个小太监了?”
“是。”嬷嬷说。
燮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对着门外一声令下:“来人!”
三五个侍卫奉命进入,燮妃轻抚着熟睡的“王子”幼小的脑袋,幽幽地对侍卫们说道:“把这个嬷嬷,和我宫里的所有太监,全杀掉!”
侍卫们早已习惯从燮妃口中听到替她杀人的命令。
“遵命,燮妃娘娘!”他们说。
“还有,给我搜遍整个王城,找到有一对新生儿女的农家,把他们全家都杀掉!”
“遵命,燮妃娘娘!”
“最后,做完这一切,你们就自杀吧。”燮妃冷冷地说,“你们这些平民族的贱命,没有任何价值。”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忠诚。他们握剑,抱拳,在燮妃面前半跪下,异口同声地说。
“遵命,燮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