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清醒?一个人被人辱骂殴打会保持清醒?这不符合常理。”
“也许我是一个例外,当他的拳头第一次落到我头上的时候,我确实火冒三丈了……”
林律师不等汪正龙说完,就插话说:“你发火了,于是就回敬了他一下。”
“不,我没有。”汪正龙很干脆地回答,明显有些不耐烦。“那可能我是一个例外,他越打我我就越冷静。”
“你就没想到他有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没有。我想他打我一顿出出气也就算了,他还是个孩子,不会那么心狠手辣的。”
“可是事实恰恰相反,他对你动了刀子,而且差一点点就伤到心脏,那个时候,你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孩子,不会要了你的命吗?”
“那时候我没有那么想,反而觉得就要解脱了,很轻松。我只是替他惋惜,眼看他因为我毁了。”
“你为什么那么想?你活得很累吗?为什么累?那到现在你仍然不恨史扬吗?”
我看见汪正龙的脸色很苍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林律师就像一个高明的外科医生,手法轻盈娴熟地剥开掩藏着伤口的绷带,不知不觉地就把鲜血淋漓的伤口显现出来。我觉得如果由着林律师一连串地问下去,汪正龙就要崩溃了。我开口了,说:“抱歉,汪正龙还很虚弱,需要休息了。”
林律师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悻悻地站起来,说:“那好吧,今天就到这儿。改天我再来。”
汪正龙闭着眼睛不置可否,没有吱声。
出于礼貌,我把林律师送出了病房。林律师在走廊里,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希望下一次不要妨碍我的工作,那样你会更加可爱。”说完后,自以为风趣地哈哈大笑。
“去你***!”早就看着他别扭,他的话让我勃然大怒,一句脏话冲口而出。
他的笑只欢畅无比地倾泻了一半,另一半就让我的骂硬生生地堵回了喉咙,他用见了鬼似的眼神注视了我两秒钟,夹着他的公文包,夹着他那无形的尾巴,灰不溜秋地走了。
第一次察觉,骂人居然可以这么畅快。在医院灰扑扑的走廊里,我肆意地笑着,用秋天的向日葵的姿势,笑出一片金灿灿的阳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骂了人我的心情会这么愉快,也许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太灰暗,一句骂人的话把我所有的失意连根拔起,馈赠给了别有用心的林律师。我豁达地发现,生活就是一条河,湍急了混浊,舒缓了清澈。在医院里,每天都有新生儿的啼哭,都有痛失亲人的哀号,我可以看见自己站在生死之间,前面望不到尽头,后面也望不到尽头,我明白自己还会遇到许多人,错过许多人。我告诉自己,已经能够放下王海涛了。
我把灿烂的笑容带进了病房,汪正龙自然不会视而不见,他说:“张颖,你好象很长时间没这么笑过了。有什么喜事?拿来共享!”
“笑一定需要理由吗?”我顽皮的说,“没有理由,想笑就笑。”
“不对,肯定有喜事。让我猜猜……”汪正龙不信,他沉思了一会儿,豁然开朗的样子,“哈哈,我知道了,你的白马要回来了。”
“恭喜你,打错了!”我脸上笑着,心却痉挛了一下,我知道虽然爱情的病症即将痊愈,但彻底消除后遗症还有待时日。“别瞎想了,休息吧,刚才你就够累了。”
“谁说的?我是假装的。”汪正龙得意洋洋地说。
“狡猾啊狡猾。”
汪正龙嘿嘿地笑了几声,忽然不笑了,正儿八经地说:“张颖,帮我买点东西好吗?”
“说,绝对完成任务。”
“说出来你别笑话我。”
“哪来那么多废话,快说!”
“我想吃草莓,非常想。”他说着,夸张地吞咽了几口唾液。
“成!我马上就去。”我发现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大男人,越来越带出一股孩子气的脆弱。恰是这种罕见的脆弱,拨动了我的某根神经,让我对他的话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