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坐落在剡溪边,剡溪虽然以溪定义,而实际宽度却达到了二十几米宽绰,唐代诗仙李白在梦中随清风明月来过,杜甫壮游计划中又把此溪列入其中的目的地,历朝历代追溯偶起来,这条溪也算源远流长。剡溪起源于嵊州,弯弯绕绕在奉化境内绕了九个湾口,最后在溪口镇封了口,溪口镇的由来也是依溪而生。剡溪边自然是一片湖光山色好景致,自然成为房地产开发商的钟意之地,天然的水景房鳞次栉比的排列着,错落有致,各家按照自己的嗜好而装典出不同的风格,比如说门前那一片院落,传统东方思想的人家,都是两棵大树把门,选白果、铁树、金钱松之类,修剪得郁郁苍苍的,院子中间垒一个池子,造一方假山,假山上再砌一座八面玲珑的石头亭子,亭角雕出一个宝葫芦,亭中规规整整摆放着石桌石凳子,石凳子上刻着棋谱,这倒不是用来避雨,而是邀请三五枚好友品茗下棋之用,但是实际上有钱人脑子里面是这样规划的,真正用到也只有千年一次的心血来潮。追求西方文化的,喜欢弄个大门柱,上面雕满花纹,院子中架着一条长廊,两边种上玫瑰,长廊上面蔓着藤萝,或挂几个秋千,或也垒砌一个水池子,造一道喷泉,池中立着外国小孩的雕塑,光着身子朝水池子里撒尿。而根孝这般故意让野草尽情疯长,任由蟋蟀,螳螂,蚂蚱,麻雀在草丛中修巢栖身的却寥寥无几,就是有,也一定不住人家。
临近傍晚的时候起了风,日头也歇了,蝉声却更闹热了。庭院里的一年蓬慢慢地苏醒了过来,顿时有了精神,风吹过,起舞婆娑着。根善的陀螺也做好了,还果真转了起来。花匠的孙子从河里回来,提着钓鱼竿,晒得黝黑黝黑的,泛着油光,像一条泥鳅,见了陀螺,抢了过去跑到马路牙子边抽了起来,花匠喊着:“小心车,让着点。”
根善看在眼里,有些羡慕,心想花匠比自己还小几岁,都抱上孙子了。自己膝下有个孙子孙女多好,又想到金虎的对象都定下来了,这壶嘴儿酒杯儿,不管是什么?过了一两年,小兔崽子总要给自己制造一个出来。
道边停下一辆车,车头上挂着四个圈,根善见过,这车有些档次。县里派干部去石仓山视察工作,领头的就开着这个车。周边一同相随的都围着他一个人转,而村民们却都围着那辆车头上有四个圈的车子转,志龙麻将说:“这叫奥迪,日本造的!“根善一听,心里有些不悦,这日本不就是早些年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的东洋小矮子吗?虽然他没有见过东洋矮子长什么样子,但是他爹跟他说过,这东洋矮子霸道得很,酒楼里吃饱喝足不给钱不说,还拿枪托砸人。大街上看见哪个女人漂亮,当场拖进巷子里**了,这不是畜生的行径吗?这畜生造出来的东西,再怎么高档也没什么可稀罕的。做人不能忘本,这是根善一直固守的信条。
车上跳下一个胖子,挥着汗,滚圆的肚子用手捧着,肚脐眼朝着天,生怕落了地,根孝的车也跟在后面。
房里子叫玲子的女人风风火火跑出来,脸上漾开了花,一路小跑还指挥花匠:“老单,你把画室里的画拿来,给高总装车上去。”
那个被称为高总的胖子掏出一把扇子来,见了玲子说:“不着急,早听说嫂子貌美如花,不请我进屋坐坐?”
玲子的笑更浪了,格格的笑声能变换音阶。:“高总是大老板,平时想请都请不来,哪能的事。”又扯起嗓子对花匠老嬣喊:“单嫂,快快快,上茶备点心。”转过头又问胖子,“高总喜欢喝什么?Teaandcoffee?”一转身一回话,像极了花匠孙子在地上滚打的陀螺。
根善看在眼里,心里越发冒汗,仁婆婆说过,女人一浪就笑,浪的女人笑起来才会发出格格格地声响,像只产蛋的老母鸡。仁婆婆随仁公公在上海管账的时候,见过喝花酒陪男人睡的花佬,花佬是石仓山人的叫法,北方叫窑姐,骂人的时候叫BiaoZ,虽说上海知青玲子也爱笑,但是和这个玲子又是天壤之别,那个上海女知青,笑起来嘴角有两小酒窝,没有眼前这个女人笑得这么恬不知耻,根孝倒成了一桩木头,像枚固定的棋子,跟着玲子和高胖子进了院子。
木马,木头,磨刀石,木匠工具放了一地,占了庭院里的主道。根善依然低着头磨着各种刀子,磨好了崭齐晾在台阶上,西山日头正好晒到台阶上,反着锋利的光,胖子被刺到了眼,惊了一下。玲子见了,又叫起花匠:“老单呀,你咋不收拾收拾,客人都到门口了,也太没有眼力活了。”
花匠刚要去整理根善磨好的刀子,根善就开了口。:“别动,还挂着水呢!锈成这样我好不容易整出来了,你让我磨洋工?白费力气!”
根孝这才注意自家老大到了家,对高胖子介绍了身份,又对根善说:“哥,你来一趟折腾这堆刀子干什么?”
根善一听动了气,虎着脸。:“你个大画家懒得五体不勤了,还不允我给你收拾收拾,老底子怎么说的,刀不磨不快,人不打学坏,这几年,我看是没人管得住你了,连个早些年自个的家什都烂成这样,你还有脸说!”
根孝见老大虎着脸,也不多话,玲子想朝胖子客气起来,也找不到话头。气氛冷了下来。倒是胖子开了口,对根善说:“大叔说的是,日子一好,不能忘本呀。”
根善脸上依然没起色,指着根孝对高胖子说:“辈分错了吧!你管他叫哥,我又不是他的爹。”
胖子呵呵傻笑着,抹了抹后脑勺,突然想起了什么?拉住根善的手。:“您是金虎的爹吧,怪不得金虎做事情雷厉风行的,原来虎父无犬子,这点是您老培养出来的吧。”
根孝说:“大哥,这是高总。金虎他公司的老板。”
根善一听,原来儿子是跟这个胖子做事的,常言说,在人屋檐下,总记人家好。心里对根孝找女人的事情有再大的不如意,总不能把外人也牵扯进来。侧了身,让出一条道,让胖子进了门。玲子领胖子进了屋,翻过身喊根善:“大哥,你也来坐坐吧!”
这一句,又让根善对这个女人摸不着头脑了,心里想,自己一个赶羊佬,你们生意上有关艺术的事情,叫上我干什么?于是推辞了,玲子又说了:“你是家里最大的客,你不来,宝宝要失面子的。”
根善还是听不惯把根孝叫成宝宝,再不济根孝也是上了五十岁的人,总觉得不合拍,再说,就是根善回到十八九岁的小后生年代,他们的老娘仁婆婆也未必会这么叫过。
茶几上煮着水,玲子磨着咖啡,根善见盒子里有一把黑豆一样的东西,往一个磨制的机器上添置着。旁边有个小手把,一摇,研磨出一堆粉,桌子上点了一盏小汽油灯,炉火在灯盏里安静地燃烧着,蓝盈盈的光,不缓不急咕噜着小陶罐里的水,咖啡豆的香气也是慢慢融进水里飘散开来,从壶嘴里倾斜下来,如六月里一股扒开田间沟壑里的水,黄澄澄的,玲子倒成三小杯子,杯子也极其精细,白瓷烫着金边,第一杯端给了根善,根善心里怪责着玲子的小气,也没有见过这是什么茶水?反正是自个弟弟的家里,又吃不坏肚子,大大方方拿着把,喝白开水一样喝了一口。到了喉咙边,差些喷了出来,苦滋滋的冒着泡沫儿,整个舌头都烫成一团。众人笑了,根孝拿了咖啡勺给根善,说:“哥,这是南洋那边的咖啡,现磨的比较烫,要一口一口喝汤一样喝。”
根善反而责怪起根孝。:“我又不晓得,这个叫啥费来着的确费事,还要拿着勺子舀着吃,跟吃仙药似的。”
玲子又问:“大哥要加奶加糖吗?”
根孝说:“大哥不爱吃甜的!”
根善听在耳朵里,心想,我是不爱吃甜的,难道就故意弄些苦耶耶的东西招待我。一看旁边的胖子,喝得慢条斯理的,评头论足说玲子现磨的手艺真是不错,绝对正宗,这样的咖啡只有在马尼拉的高级餐厅里才能碰到,根孝试着用勺子又添了一口,还是苦的,心想,你们有钱人脑子和舌头都有病了是不是?又想起自己种的那几领苦瓜了,怪不得根孝每次送来吃得干干净净,莫非阿小的舌头真出了毛病,菜喜欢吃苦的,这茶水也喜欢整成苦味。
高胖子问根善:“大哥在哪里高就?”
根善听不懂,问根孝:“啥意思?高舅矮舅的!”拉了根孝在一边悄悄地说:“咱妈也没交代有几个舅舅呀?我记得咱妈说过,老家在苏北,家里闹了水灾,逃荒逃到了上海,快饿死在码头上,我爹买了一碗油渣面救了娘一命,就这样跟了我爹过了日子。”
说话声还是被屋子里的人听见了,一个个都笑喷了,玲子更是笑岔了气,对根善说:“大哥,高总问你是干什么的?”
根善这才知道刚才没领会意思,再则,石仓山上以前天天有话匣子,老兄弟们围在锁岚桥边,嘴里注着绿豆烧,咗着五香豆,摇着棕榈扇,侃着东北西,为什么不说南边的事情?因为念佛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好像南边住着菩萨,菩萨的事情不能胡乱说,聊天侃大山,只能说东北西。
现在除了志龙麻将每天无心老嬣一样来翻几锄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见胖子问他,他就凑到胖子跟前说:“我说你这姓高的老板,山里人读书少,啥行当就直说,还高舅矮舅的,咱腿脚不好,没什么本事,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在家里是赶鬼金星君的。东边屋里住着昴日星官,右边屋里住着天狼星。”
这回高胖子弄不明白了,什么这星那星的?没听说过呀,根孝在一边说:“高总,你别听我哥的,我们家哪里来得那么多神仙,他是说他放羊,东屋围着鸡,西屋养着狗。”
根善指着根孝说:“叛徒,我原本想和高老板打个谜面,你倒好,全捅出去了,这好比《红灯记》里面出了王连举,《洪湖赤卫队》里出了王金标,怎么打也打不赢!”
高胖子笑得更加灿烂。:“大哥说话有意思,率真,真风趣,我和山石老师相见恨晚,你这个大哥,我得认。”又问根善:“大哥,对盆景懂吗?”
根善只要有人问他,就会搭上话匣子。就是说多了口也干,一摸白瓷杯,这一通话,苦耶耶的咖啡也喝完了,玲子看见了,打算去斟上一些,根善摆了摆手说:“不喝这苦沫水了,你给我整个大叶茶就行。”
玲子问根孝:“什么是大叶茶?”
根孝说:“就是GreenTea。”
根善又不听懂了,对玲子说:“啥哥灵弟弟不灵的,有口水就行。”
玲子这才叫单嫂倒了杯龙井出来。
高胖子问根善山上有好盆景吗?根善一看终于逮住了话匣子,从杜鹃说到枫树根,最后总结等于白说了一通,好的盆景都长在半天悬崖上面,好的盆景需要人工长期打理,好的盆景根本就挖不下来。啥意思,第一,盆景讲究一个天然造型,首先要根系饱满,不能过于粗壮,那么只能长在半天悬崖的石头缝里,因为缺水,这根系肯定是到处蔓延。再者,石头缝隙了扎了根,这树型也肯定畸态偏多,而盆景却非常讲究这个病态发育,不能同等向上挺拔,最好一个打木桩子,布满了疙瘩,长得扭扭曲曲的,每一条树杈跟章鱼脚一般灵动,这样的树根子就算从岩壁上刨出来了,养得活养不活还另有一说,即使养活了,修剪还得像保姆一样看护着。
根娣打来电话给根孝,问根善是不是在他这儿?根孝把电话给了根善。根善接起电话整得挺有范,扯着嗓门对根娣说:“你把你嫂嫂我夫人看好了,告诉她,我在老二这里陪高总喝“哥灵,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