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约结重兵,往援宜阳。尘埃起处,迤逦尽是战车,戟橹之下,铮铮俱为铁甲。仅就气势而言,此次出兵,楚大有与拒秦军,舍我其谁的架势。
闻楚出兵,将应援宜阳,甘茂二话不说,遂赶紧也派了十个使者到楚国来让他们以外交手段收买楚怀王,令其按兵不动。
甘茂一下派了这么多使者过来,楚怀王感到有些应接不暇,但身为国君,挨个接见他们一下也是应尽的礼数,遂就算这有些麻烦,王还是耐着性子,按照甲乙丙丁的顺序,让他们依次进殿了。
首先甲君先入,一见到楚怀王,其就摆明来意道:“敝邑与韩为有隙,与大国则否,其如王能舍我而不伐,则吾汉中地固王所有,谨以上告执事。”
如此明目张胆的收买,楚怀王当然不会上他的当,故而其怒将桌子一拍道:“秦何小觑不谷之甚!吾之视韩譬犹吾友,今交友交厄,而卒以利背之,信将焉在?义孰所附?其慎毋复言,诈伪如是不谷志不欲闻!”
甲君无奈,遂出。然后乙君又入,其见到楚怀王,别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还是那句话,请献王汉中地以市楚不救韩。
桌子拍多了手也疼,所以这次就免了,楚怀王没有拍桌子,但义正词严是肯定的,他果断地拒绝了乙君,并告诉他:“韩吾挚友,弃之失信,不谷誓不背盟!”
既然如此,乙君还有什么办法呢?所以接下来他也只好退出了大殿,并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丙君。
丙君入见楚怀王,如之前两位一样,他也不喜欢绕什么花花肠子,而是直接了当地告诉楚怀王,汉中我反正是放在这里了,拿不拿由你。
话说火气太大了也伤肝,所以楚怀王这次连发火都省了,他细细地和丙君讲起了道理,表示人活着要守信,不然就要遗笑天下。
丙君那是相当有个性的人,最不耐烦听到的就是这种话,所以王都还没有把话讲完,他就硬是一拜,起身告辞了。其是如此坚决,甚至怀王想要留他都没能留住。
再接下来就是丁君,随后是戊己庚辛君,这些人把同样的问题问了楚怀王十几遍,汉中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最后,在癸君面前,楚怀王终于开始坦然地面对自己了。喜欢什么就大声说出来,这是癸君的意见,于是楚怀王脸一红,眼一闭,也不装腔作势了,埋着脑袋腼腆地说道:“我喜欢汉中,真的很喜欢!”
假如拥抱于当时是一种风俗的话,癸君这个时候还真想上前抱住楚怀王,因为此时的他实在是太可爱了。
思考是很费时间的,如果你不给他那样的时间,则就算是诸葛亮也会变得跟白痴一样,就更别说楚怀王了。且人的世界观其实是很容易改变的,只要他所处的世界变了。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当周围的人都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时候,则不管是谁都会心生疑惑,甚至表示赞成,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人就是这样,其所谓的常识只是基于社会的认知,假如离开了社会,则一个人也就没什么好坚持的了,除了嗜欲。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这些天干君们成功得贯彻了甘茂的方略,没有给楚怀王时间思考,也改变了他的世界观,让怀王以为从心所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忽视了其潜在的风险。
又一次,楚怀王败倒在了秦国的贿赂面前,更确切的说法是空头支票面前。如甘茂所期望的那样,他随后一声令下,看似来势汹汹的楚军就半路抛锚,歇在了前往韩国的路上。
得知此事后,韩珉一如之前的不屑,淡淡地谓韩襄王道:“如何?楚固不足恃也。”
韩襄王虽然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才向楚求援的,但在证实了其的想法是错误的后,王还是感到有些气馁,他叹了口气道:“先君要是不把燕王职交给赵王,没在燕国的问题上得罪齐王的话,则秦魏伐我,本来是可以向齐索援的。唉,这还真是……”
“以为齐就一定比楚可靠那王就错了。”韩珉闻之曰:“齐楚一丘之貉,与其思以应援,不如我自为之。且不管怎么说韩都还在战国七之列,王又何忧焉。秦军犯境,薄我宜阳,这是一回事,拿不拿得下来,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今反正也别无他法了,王遂点点头,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表示支持韩珉的决断。
世人都说,孟贲,乌获,任鄙,这三人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大力士,其实不然,于力量的金字塔上他们还并未处在顶点,而真正能称得上无人能出其右的,仅就力量而言,这绝对是非秦武王莫属。至于孟贲,乌获,任鄙,视他们为秦武王的陪练,处在次一阶层的大力士或许会更好。
秦武王强壮得就跟护法金刚一样,所以当他想练练拳脚的时候,之前都是孟贲,乌获,任鄙三人陪着他一起练,但当这三人都去了宜阳之后,情况就发生了些许改变,陪秦武王练拳脚的已不再是寥寥三人,而是近百余人,他们围聚在秦武王四周,一起向其发起攻势。
秦国人以勇猛著称,而这百余人则更是出类拔萃,就跟秦武王一样,他们一个个也尽都是赤袒上身,使出了浑身解数在与秦武王较量。
被这百余人围在中间,王大吼一声,左面一拳,遂势犹决堤,数十人因此倒地,继而在弯腰躲过了来自右边的一拳后,王俯身下去跟着就是一肘,顿时因云挟雾,又是数十人一起被撞飞了出去。
就像一个瓦罐般,围攻秦武王的这百余人瞬间就支离破碎,全都被秦武王制服在了地上。
陪秦武王练拳脚会有种被卡车撞上了的感觉,目前这百余人就是这样,他们四仰八叉得倒在王的左右,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个人能站得起来,所以练习也就只好到这里了,王接过宦寺递上来的毛巾,擦了擦根本就没有的汗水,而后就坐在了庭院边的回廊上。
宦寺告诉武王,甘茂设计,虚以汉中地屏退了楚军。王闻言,笑道:“甘茂一向老实,如今怎么也学着张仪搞起诈伪之术来了?算了,反正我是把宜阳交给了他,要怎么拿下来就由他去吧。”
这本来是练完拳脚后轻松惬意的时刻,但王说着说着竟突然感到有些目眩,以至于力不能支,险些晕倒在地。
一旁宦寺见状,赶忙把秦武王扶进了寝室。在让王睡下后,寺人们觉得出于保险起见,还是赶紧给王找个巫医来,让他先在王面前跳上一曲,这样比较妥当。
适樗里疾入见,闻王为有疾,遂立马喝止了寺人,他说:“巫医其禳,祸福由天,未可轻信。吾闻间者咸阳城中适有一良医,其之开馆济世,不闻禳邪,啻专精于望闻问切,故病孰所因,曷由起,每以言辄中,未尝一疏,其如是,然后对症下药,瘘疬风瘇之类,为所愈者不下千人。似此良医,以事王固当,盍闻为有疾,则必进之以巫祝之属焉?亦陋矣。”
当医生的居然不跳舞,而只是搞个什么望闻问切,开个药,寺人们觉得樗里疾推荐的这个人新潮是新潮,但很不靠谱。不过话说转来,秦武王倒下了,秦国就是樗里疾说了算,所以就算有些心怀疑虑,寺人们也只好照着他说的去做了。
“敢问此何人也?”寺人问。
则曰:“扁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