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灵王于赵推行胡服,政令传出来后,正在府中与文人雅士交流书画的公子成闻言,温良恭俭让如旧,但却气得莫名其妙地写了个“胡”字出来。左右文人见了,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却还是按照惯例,鼓掌并强行解释了一番。称公子成的字果然力透纸背,写的横是横,撇是撇的,绝对没有把竖写成横折弯钩,当为我辈典范。
公子成是喜欢听恭维话,但这样的恭维话他也是听不进去的,遂索性在“胡”字后面又加个了“闹”字,以告谕左右,自己现在的心情并不好,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懂事的人看到这两个字后,那当然会三缄其口,想明白了再说话,而那些不懂事的,则溜须拍马如故,一幅惊为神技状,称公子成竟能想到要在门字旁上点上一点,画龙点睛至此,想不传为佳作都难。
听到这些后,公子成当时那个心情啊,甭提多复杂了。武灵王胡闹,连这帮小子也在这儿跟着胡闹,这到底是怎么了?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说起来赵和秦是同族,所以也算是戎狄,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嘛,服侍了周天子那么多年,服侍了晋公那么多年,现在你说我是戎狄,鬼理你呀!明明已经隐藏地这么好了,还把过去那些事情翻出来干嘛?穿上胡服,不就是在提醒天下人,赵其实也和秦一样,呵呵呵呵,我们都是戎狄吗?有病吧!放着好好的诸夏不做,非要跑去做什么戎狄,吊一身骨头链子,插一脑袋鸡毛,这算什么?野性的魅力?我呸!不开化呀,真是不开化呀,怪不得人家老孔说,戎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你说这帮胡人也是,非要搞个啥子本民族传统,傻吗?民族这玩意儿屁都不是,先进,先进才是硬道理!猴子只要比人先进,人一样跟着学!你说猴子算哪个民族?真是丢了西瓜,得了芝麻,还呵呵呵呵,笑得跟个什么似的。好不容易呀,真的是好不容易才变成了诸夏,现在又要变回去,这到底算哪门子事?话说从刚才开始这帮小子就在这儿横撇竖捺的,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是看不起我的智商还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自己的智商有多捉急?对了对了,这都是有预谋的,所有人都在针对我,他们合起伙来这么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我搞的跟他们一样粗俗愚蠢!险恶啊,人心真是险恶啊!不过还好老子足够优雅,你们想看我发飙,门儿都没有!越是这种时候,老子就越是会让你们看清楚什么他娘亲的才算是温良恭俭让!
总之大致就是这样,公子成的心情很复杂,不过这却并没有令他停止微笑,因为他足够优雅,也足够顽强,不可能令针对他的阴谋得逞,比如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发个飙什么的。
当然,优雅归优雅,与这险恶的世界作斗争其实是很累的。所以在他出人意料地于门字旁上点上了一点之后,当有人将此誉为画龙点睛之时,公子成的微笑还是难免显得生硬了许多。
不过话说转来,公子成的身边也不全是如此这般的文人,至少李兑不是,他不打算恭维公子成,而只想弄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
在聚会结束,文人们都离开了后,兑谓公子成道:“主君敕令胡服,足下认为怎么样?二三子以有足下故,至今不肯胡服,其实也就是希望公能作个表率,免得换来换去,搞得麻烦。”
别的不说,李兑这么说至少让公子成搞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胡服骑射或许并不是针对他的阴谋,武灵王对他发不发飙什么的也根本就不感兴趣,在弄明白了这点后,公子成想了想,然后告诉李兑道:“别人胡不胡服并不关我的事,至于成,则因为近来偶感风寒,所以穿不得胡服。这就是我的态度,明白了?”
兑曰命之矣,遂亦请辞,离开了公子成的府邸。
李兑既出,意有相讪,神似不屑地回顾公子成的府邸道:“此辈拙可写字,何足言书?青史无我,断无夫人!”
在李兑看来,反对胡服,公子成完全可以利用他的声望把事情做的更激进些,但公子成却选择了自保,假装生病,躲在家里坚持他的宽袍博带。对于这类人,李兑与生俱来就对其充满了厌恶感。既没有勇气前进,也下不了决心后退,仅仅是装腔作势,自以为聪明得想着自保,结果到头来还反倒让自己平白无故得蒙受了更多的羞辱,对于这种愚蠢的行径,李兑是看不下去的。
说起来李兑的官职也不小,是赵国的司寇,但如果不仰仗着公子成的话,他其实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所以胡服虽然不是他想要的,但既然没的选择,不能指望公子成,也不能单凭自己的力量迫使武灵王放弃胡服,则笑着穿上胡服便成为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李兑一回到家中就把王所赐的胡服拿了出来并穿在了身上,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在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兑笑道:“倒也别有风情,穿着也还合我。”
如他之前所告诉李兑的那样,公子成随后便假装生病,躲在家里以这种方式抵制起了胡服骑射。这在李兑看来虽然是无关痛痒,装腔作势的表现,但在另一些人看来,则公子成果然不愧为公叔大人,对于侄子武灵王的命令,说不听就不听,装病都能装出卫道士的范儿来,这还真的是拙劣共高雅一色,节操与格调齐飞,莫名得就会让人觉着暗爽的事情。受其所鼓舞,一小撮文人雅士即便王三令五申也拒不肯穿上胡服,这给胡服的推广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当武灵王注意到这个问题后,脸色一沉,随即就打发宦寺二三,让他们去督促公子成了。武灵王明白,胡服骑射能不能够得到切实执行,关键就看他能不能够让公子成也穿上胡服,而这甚至都已经不再是胡服的问题了,而是赵国究竟应该听谁的,是这么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