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没过多久,一日群臣上殿朝王,左右两班文武依次坐下后,见各自席位前面都摆着个盛有胡服的木盒,故议论纷纷,猜测王这又是打算要做些什么,莫非是想让他们穿上这些胡服?有些人偷偷地笑了。这种想法很有趣,但谁会相信呢。轻松的窃窃私语充满了整个殿堂,群臣们谁都没意识到王或许真的会让他们穿上这些胡服。
顷者,王与肥义趋步入殿,而他们刚一现身,群臣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之前看来或许就只是个笑话,但既然武灵王和肥义都穿着胡服,则这个笑话也就不那么好笑了,王或许真的会让他们穿上这些胡服!
须臾入座,王谓群臣道:“诸公身前,一人一袭,俱为胡服,用代向之衣裳幅舄,惟诸公之毋辞,而皆易之焉。”
群臣以闻,默然有间。座间赵文因出其列,再拜谓王道:“主君赐臣等胡服,且教易向之所著中国之服,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无乃太过乎。”
武灵王闻之曰:“如果我说这不是个玩笑呢?朝堂之上孤有和谁开过玩笑吗?即日胡服,举国骑射,这就是孤今日要诏告境内的事情,以其兴替攸关,故希望诸公不要儿戏视之。”
或许武灵王已经表明了其态度,但赵文也不甘示弱,恰似保守派的先锋,王才一说完,他就立马开始抵制道:“主君过矣。世有常经,国有常法,执之则兴,愆之则亡,故不可以不慎也。衮冕黻舄黼黻纹章,其作也,所以别等分,决贵贱也,礼之所系,未可以唯呃辄易,而不加详察焉。诸夏为绩,天子,公卿,大夫,士,庶人,咸有所以,俱有所制,是以巍巍其君,栉栉其臣,上下两判,而君道彰焉。今足下不须臾虑此,辄言移风易俗,化从胡服,其如君道何?复将焉布诏于士庶人?辞之不凿,以其情切,纵使见诛,臣之所忧,惟主君其察!”
武灵王就知道会是这样,不可能他说什么保守派就会老老实实地执行,遂舒了一口气,也没有采取对抗的姿态,但却更加严辞正色,威严地告诉赵文道:“固是君道,子以为在衮冕黻舄,我以为在人。夫君道之立,在利民也,民利,则虽国人与我狎而玩之,吾其乐也,又曷睨眄见疑,谓秩第之不彰焉。是其为说,于礼一也。夫礼,以便民也,执之便事则固礼也,及其不便则缧绁是也,何礼之有?且子之所知也,三代不同服而王,五霸不如教而政,则礼固可使尚古乎?意可使贵今耶?若乃三代五霸,则固就便图宜,礼贵如今而已。吾子欲效之,可从之由此,至若承风继古,谋著其服,则无乃乎过矣。此非三代之所以兴,而五霸之所以称也。”
赵文既无言以对,遂谢罪还走,退于一侧。旁边赵造见状,因亦出列,趋拜于王前道:“上塞其听,下蔽其君,而国不危者,古今未闻。臣不佞,敢就死谏!”
王曰请讲,赵造遂道:“昔陈侯南冠,而单子知陈必亡。服奇者志淫,俗辟者乱民,此之谓也。今主君命著胡服,臣以观之,何似当年陈侯南冠之甚。恐将亦有若单子者谓赵且必亡,惟君之熟计之。”
所谓南冠就是指楚人的帽子,在周定王时期,其就和胡服一样,被认为是蛮夷的奇装异服。但或许戴着这种帽子会很花哨很潮,所以在当时周定王治下的陈国,其国君陈灵公也就没想那么多,戴着个南冠就出来拈花惹草了。这件事被周定王的卿士单子知道了后,二话不说,当下就根据他对陈国的观察下了定论,认为陈必定会灭亡。至于结果如何,那当然是单子言中了,不然这件事情也不会流传下来,被赵造所引用。
赵造把胡服骑射和陈侯南冠相提并论,认为穿着奇装异服就必然会导致亡国,以此来劝谏武灵王,希望他能改弦易辙,不要推行胡服。
对此,王谓不然,且道:“夫陈之亡,隳于戏,荒于治而已矣,于南冠何有?昔楚王南冠,而观兵周疆,问鼎轻重,则何如?我故曰,在人不在俗。服欲其便,人欲其贤,得如此者斯既可谓当矣,尚何笃近奉习,以观远方之服则奇辟论之焉?谋不欲新,言必举旧,是非孤所望于吾子者,庶几改之。”
所以继赵文之后,赵造又败下阵来,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与武灵王对着干了。群臣都埋着头,或瞟着武灵王,在踏出关键的那一步之前,他们当中有些人还需要作一下心理准备,而还有些人则只想拖着,尽管就连他们自己都清楚这并不会改变什么。
武灵王以王的权威逼视着众人,那意思是今儿不按照我说的做就不行。群臣没有办法,片刻之后举稽颡于地道:“既主君见赐,臣等敢不胡服?”
王称善,且命将国中水草丰美的地区划为骑邑,让其不必上交财贿粟米,但一定要供给马匹,以资全国使用。于是在武灵王的强势推行下,胡服骑射就此成为了赵国的一项国策。
但即便如此,保守派也不会轻易屈服。且至今为此,武灵王所面对的都还只是保守派的马前卒,而他们背后的老大如今才一振长袖,刚准备登场。
赵成是武灵王的伯父,赵肃侯的兄弟。说到权势,就赵而言,武灵王第一,肥义第二,第三就是赵成,或称公子成。
公子成雅好颇多,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只要是与中国有关的他都喜欢,只要是与戎狄沾边的他都不屑,抱着一幅非礼毋视,非礼毋听的态度与接宾客,在保守派的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众以为楷模。
譬犹国学大师,公子成在他那个相互恭维的圈子里书写着“和”字。这个字的精髓是什么,公子成并不在意,关键是风雅,风雅,惟有宽袍博带才能突出这个字的风雅,这就是公子成从国学当中领悟到的。也就是说,公子成对于中国之服的理解和武灵王对于胡服的理解是一样的,胡服便于骑射,中国之服便于琴棋书画,所以就像武灵王誓要推广胡服一样,公子成也有必须要守护中国之服的理由。在他看来拿中国之服开刀无疑就是在拿琴棋书画开刀,而这却是公子成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没有了那份风雅,国学还能够称之为国学吗?公子成对此并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