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碧落，深深黄泉，幽魂往来，血色无边。
朝为红颜，暮为枯骨。
这是幽冥司，无人会自愿进入的幽冥司。
可却有一人，越彼岸忘川，持戟而至。
来人眉似利剑，眸若星辰，墨发玄衣，幽冥司的血水在他飞卷的披风后面铺开成海，逆着光看去，像一幅不可多得的名画。
那人的指尖动了动，银戟刚要一抬，黄泉道上一名身着紫衣的女子瞬间便已经移出十里开外。女子面上的银白色面具落到地上，露出下面狰狞的鬼脸。
他的唇角微微一勾，银戟脱手，以流星之速，以破风之势，直飞而去。
“嚓”一声，似是利器穿过肉体的声音，酸得让人牙疼。
他慢慢地从忘川的那边走过来，一袭玄衣色如泼墨，丹凤眼摄人心魂。那眸子里深邃异常，可却又似乎透出某种淡淡的苍凉。
他身前，满司的鬼使魂灵齐刷刷地跪成一片，有想要改动一下跪姿的，也在他似是无意注视的目光下，吓得立即跪好。
沿途一路幽魂尽退，他对着半跪着的司主，笑的云淡风清：“千年不见，你倒是越发会做事了。”
那司主颤抖地抬起头来，却只来得及说四个字：“君座，小仙......”还是个只辩解了一半的辩解。
然后有“喀嚓”的一声脆响发出，满司的鬼使魂灵望过去，只觉幽冥司的重重血色，又浓厚了一层。
黄泉道，生死场。
这是玖玦第一次见到夜辰风的场景。
以至于后来每每回忆起从前时，她最先想起来的，总是这一刻。
但彼时，玖玦与夜辰风是没什么交集的。
作为一个隐世千年的妖界三殿下，她对他所能了解到的，也就只有蓬莱君座曾大破魔军，火烧碧落山且杀掉魔修这么几件六界皆知的大事。
玖玦对夜辰风的印象，便也就止步于来往鬼魂所描述的“玄衣墨发，绝代风华”、“傲看六界，叱咤九天”这么几个词罢了。
所以，十分自然的，她就记住了幽冥司中，他那不含丝毫感情的杀伐；也记住了那蓬莱君座曾一眼便看出囚困住她的暗室，然后一戟斩断寒铁链，同她道：“听闻妖界三殿下师从九幽大殿，怎么还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那语气冰冰凉凉，还带着三分的嘲笑。
她一下子便记住了这个声音。
身上的寒铁链掉落下来，“砰”一声砸到地上，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血痕。那链子曾紧紧束缚住她，被磨过的地方，有明艳血色渗过重重的青色长裙。
玖玦的眉毛皱了一皱，继而抬头看去。
黄泉道上，夜辰风负手而立，淡漠地俯视着那身负重伤的紫衣女鬼。
他开口，波澜不惊的声音：“想不到昔日蓬莱的五阁阁主，竟会叛出。”
那紫衣女鬼抬起头来，半是讥讽半是嘲弄地对着夜辰风道：“君座竟还记得这阁主之位，可真叫人诧异，不知君座又封了谁这个位子呢？哦，对了，叛出？呵，本就是自为自谋，又何来叛出。”
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夜辰风的语气又冷下去几分：“当初你可曾想过，如今会落到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说出东西在哪，本君留你一个全尸。”
紫衣女鬼偏了偏头去看看那一片血海，像是被什么触动一样，紧紧皱了皱眉头，但却很快被掩藏下去。
“我不知道。”
他“嗤”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分外阴凉：“冥顽不灵。”
说罢指尖微动，银戟带起一抹血色，自女鬼的心脏处穿出，于半空中洒下重重白光，将女鬼牢牢笼罩。
原本是束缚着玖玦的寒铁链被他换了个人继续捆着，且捆得结结实实，玄铁与血肉相磨，一点一点，磨出惨白的鬼骨。
玖玦眯着眼睛从暗室里出来，默默看着那二人，视线在被捆着寒铁链的女鬼身上转了几圈，良久，笑了笑，冲着那女鬼懒懒道：“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福气，能使得堂堂五阁阁主这样付出。但如此真心，谁又能肯定，不是错付呢。”
夜辰风在那边处置了几名鬼使，听见这话抬眼去看她，正巧撞上她移过来的目光。那眸子里波澜不惊，深处却又有点点萤火，似星辰般璀璨。
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睛，竟看得怔了一怔。
玖玦似是未觉，对着他行了个妖界的大礼，道：“多谢君座相救。”
他收回目光，只微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玖玦静了片刻，向前两步坐在暗室的台阶上，抬手将暗室里的茶壶召了来，给自己润了下嗓子。
茶清清凉凉的，她抱着白瓷壶看过去，看见远处那淡漠的仙，和近旁惨烈的鬼。
那紫衣女鬼的样子几乎不能用“鬼”来形容了，玄铁在充盈的灵力作用下磨得飞快，片刻功夫，双臂便只剩惨白的骨架。
竟是到这般地步都未说出那背后之人。
她被触发了些感想，抱着胳膊对那女鬼有些叹息：“九幽大殿的殿令是，凡有觊觎镇殿之物者，必逐之；凡有偷盗镇殿之物者，必诛之。像你这个样子的，能在大殿的雷火刑下，待上多久？”
似乎是顿了一顿：“你现在，想不想知道？”
紫衣女鬼霍然抬头。
夜辰风在那边猛然回首。
她颇是忧愁地叹了口气，一抬手，猛地将壶中茶水倒尽。茶倒得狠了，刺激得一阵咳嗽，在长裙上洒下点点腥红。她边咳边慢慢站起来，指尖轻点，有白烟自一旁腾起。
有谁倒抽了一口气。
千年雷火刑，不死不休。
最后能留下的，也不过是支离破碎的魂魄，和流遍刑台的血水。
而这些，她早已看过，而且看的太多，太多。
纵使她如何不愿看见血流成海，如何不愿看见一架躯体在她面前残破的不成样子，可不能不说，这些人，是该受这雷火之刑的。
玖玦郑重地再次对着夜辰风行了个妖界的大礼，揉了揉胳膊，起身就往出走。
幽冥司昏暗的鬼火，照出寒铁链的影子，遮住夜辰风的神情。
他的唇微微动了动，似是说了句什么。
如果玖玦此刻离他近一些，说不定便会从这句话里听出些什么。
只可惜她已走的飞快。
风刮过，卷起浓重的血腥之气，他的话，注定只能淹没在这空荡而幽寒的地方。
那极轻，却又极凝重的一句：
千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