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多田心想:他大爷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生孩子没**的人告的官?对了,定是老子初到本地,没拜码头,那些道上的人捣的鬼!你大爷,老子在道上混了几十年,出道时你们还穿开裆裤呢。断老子的财路,等老子出来,使点钱找人好好修理你们这帮孙子。
他进官府牢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年轻时因生计偷过东西,卖过假药,搞过诈骗,见官是常事,一回生,二回熟,每次都有法子摆平了。他所犯的事儿,又不是杀人放火的大案,使些银钱一般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算是大案,有钱也能找人把罪顶了。这回只要见着主事的人,塞点银子,应该出去也不是难事。
正寻思呢,只听白固说道:“我的乖乖,老爹这次咱们可是发财了。”
白多田白了他一眼,说道:“真没出息!就这点银子还发财了?瞧着吧,等出去了咱们还能弄更多银子呢,到那时当心别把你眼珠子晃瞎了。”
“能把眼珠子都晃瞎了,那真是乖乖不得了!那咱们怎么花得完呀?”白固眼前仿佛全是白花花堆成山的银子。
白多田呵呵笑道:“瞧你那点出息,有了银子还愁没地方使钱?”他拿出个袋子,把银钱又装了起来,小心地放进怀中。“你娘治病要钱,咱们吃喝要钱,给你娶媳妇儿要钱,还要买田地,修宅子,哪样不要钱?好好跟你爹我学着吧,咱们这行是相当有混头的!等咱们攒够了银子,治好了你娘的病,就回家乡去。到那时就买好多地,再也不用租地主家的,然后修座大宅子,带院子的那种,到时候——就逍遥喽!”他从前只在乡村集市,县城庙会上卖丹骗钱,那小地方‘仙丹’卖不了高价,如今见识了福州这种大地方的‘消费能力’,发财的信心大增。
一听娶媳妇儿,白固有点不好意思。心想:要娶也要娶王员外家七夫人那样的,大眼睛,樱桃嘴。等等,听说成亲见不着新娘子的,如果媒婆给我说个丑八怪那可就乖乖不得了了!哼,成亲前我定要偷偷去看看说的谁,别叫媒婆把我哄了。在家乡时,有一回在路旁见王员外家的七夫人的轿子路过,刚好七夫人掀轿帘跟丫头说话,当时可被白固惊为天人了。
可是一看牢房的那扇大铁门,娶媳妇儿的心思又丢到九霄云外了。这牢房是独立的一间,左右后方都是青砖砌的墙壁,牢门是一扇大铁门,上头一个观察口,方便狱卒查看。下头是一个递饭孔,仅容得碗筷进出。
白固问道:“老爹,咱们怎么出去啊?”
白多田摇头晃脑道:“山人自有妙计。”忽然想起卖丹时放飞的那只麻雀儿,问道“鸟儿收了么?”
白固一拍脑门,说道:“哎哟,那会儿自顾和官差啰嗦,忘了这事儿了。这可怎么办,以后没鸟儿帮老爹骗人,仙丹卖不出去,咱们可就发不了财了!”
白多田一瞪眼,骂道:“放屁!没鸟儿,老子还一百种法子卖仙丹!你懂什么,看不起你老子啊?”顿了一顿,又道“出去后咱们到望潮居前去看看,那鸟儿是咱们养大的,没见到咱们它飞不了多远。”
养一只这样聪明会配合的鸟儿可不容易,已经孵化的鸟儿养不好,得把鸟蛋从鸟窝中掏回来后,要用棉被捂着,里面放上热水皮袋,热水袋的温度不能太热,也不能过低。这样持续十多二十天,等小鸟孵出来后,要天天捉虫子蚯蚓等活食喂它,等长羽毛了,又要教它听响指口令,一窝麻雀儿能有一只‘教育成才’就不简单了。这过程简直比服侍爷爷还要细心些,但一旦成功,‘仙丹活鸟’的绝技也是一大手段。
白固是开始真心佩服老爹的本事了,说道:“我什么时候要有老爹这些本事就好了。”
白多田点头道:“那是!你小子有这想学本事的心思甚好。别着急,跟着爹跑江湖,用心点,迟早跟你爹一样吃得开!”
就在这时,忽听得“噗哧”一声笑,声音不是很大,但在这小小的牢房中,更无他人,而且父子俩谈的还是‘职业秘密’,这突如其来的笑声不异于一声霹雳。
白多田父子吃了一惊,二人都站了起来,四下张望,入眼处不是墙壁就是稻草。白多田沉声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还不赶快现身,当心道爷我用三昧真火烧你出来!”
“哈哈……”牢房角落的一堆稻草笑得嗽嗽发抖。白固冲过去三下五除二扒拉开,露出里面一个人来。
那人一头乱糟糟的花白头发,不知有多久没有洗漱梳理,就像是一丛杂草长在头顶。脸上又脏又黑,眼睛笑得紧闭着,露出一口又黑又黄的牙齿。身上穿着又破又烂的衣裳,和破麻袋也差不多,脚上没穿鞋子,黑乎乎的脚趾头都笑得抽筋了,原来是个叫花子!
白多田怒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躲在这里偷听道爷们说话?”
谁知那叫花子理都不理他,直笑得在地上打滚。
白多田喝道:“再不回话,当心道爷抽你老大耳刮子!”
那叫花子哈哈大笑道:“千万别抽耳刮子,还是用三昧真火烧我罢!”
白多田怒道:“臭要饭的!胆敢笑你道爷爷,看我怎么收拾你!当真以为道爷不敢放火烧你么?若不是念在你是可怜人,非要叫你尝尝厉害不可!”走过去用脚踢他。
那叫花子眼都不睁,突然一把抓住白多田的脚,竟如铁箍钳住,抽脱不得。白固忙去帮着掰那脏兮兮的手,竟然也掰拉不开。
白多田脚被抓得痛,心知遇到高人了,便道:“好汉请手下留情,在下无心冒犯,您大人有大量,还请海涵呐。”
那叫花子闭着眼,看也不看他,问道:“老骗子、小骗子,假仙丹、一砣屎。”
白多田知他在讥讽自己,但他这样的老骗子经历过多少风浪?脸上红都不红一下,说道:“在下龙虎山张丹阳,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他不自我介绍还好,那叫花子一听他自称龙虎山张丹阳,抓脚的手指又加了几分力道,痛得白多田啊啊地叫唤起来。
白固在一旁,边骂“臭叫花,死叫花!你不想活了?”也上去踢那叫花子。谁知那叫花子另一只手一伸,把白固的脚也抓住了。叫花子手上一用力,父子俩痛得哎哟哎哟地坐在了地上。
白多田痛得大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叫花子冷声问道:“再给老叫花说说看,你们是谁?从哪里来?”
白多田回道:“在下龙虎……哎哟!”却是那叫花子又在加劲了,白多田马上改口道:“在下白多田,从松溪来福州求医的。”
那叫花子点了点头,冷哼一声,把白多田父子的脚放开了。二人只觉得脚上‘铁箍’一松,双双坐在地上捧着脚又吹又搓。
只听那叫花子沉声道:“你们扮道士卖丹骗钱我不管,但要再胆敢冒充龙虎山张真人,我打折你们的腿!割了你们舌头,叫你再也骗不得人。”
白多田心中直骂这老叫花的娘,口中却唯唯应道:“是,是,再也不敢了。”
那叫花子哼了一声,倒在稻草堆里,又睡了起来,不久便打起呼噜来。
白固冲着叫花子直做鬼脸,口中一顿骂,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来。隔了一会儿,肚子咕噜响,轻声问道:“老爹,有吃的么?我有些饿了。”
白多田摇了摇头,他宽大的道袍中,瓶瓶罐罐,木剑符箓倒不少,甚至蒙汗药、巴豆什么的都有,但那全是‘施法’骗人的玩意儿,却没有一样吃得。心中也自诧异,怎么抓进来这许久,怎么也没来个人盘问盘问?看时辰也不早了,怎么也该送顿牢饭来吧。
起身走到观察口边,用手撑开遮挡的铁片,喊道:“差爷!差爷!”叫了几声,却无人回应,不禁大喊“有人么?有人么?”
依然杳无声息,只听那老叫花说道:“不用喊了,没人应的。”老叫花不知什么时候已醒来,说道:“喊破了喉咙也没用,这里是死牢,除了午时一顿,戊时一顿,平时是没有人来的。”
“什……什么?”白多田大叫一惊,“死……死牢?!”
“你以为是哪里呢?不是死牢会有这么厚的墙,这么厚的铁门来关你?”老叫花冷笑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自己清楚,还大惊小怪的。”
白多田脸都白了,他从前进官府牢房的确没有这样严实的,但不对呀,自己也没犯死罪呀!怎么稀里糊涂就进了死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