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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左手是在六年级的迎新大会上。
为了表示对新同学的欢迎,在六年级正式开课的第一天,镇中学全校师生组织了声势浩大的迎新大会,来自全镇所有的六年级新生都被邀请站上了前台和校领导合影。
我和胡来站在第二排,我站第一个,他站第三个,中间隔了个平头小子。
整个迎新大会我都没有太用心,旁边的人鼓掌我就鼓掌,其实校长讲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我一直在寻找弯弯的影子,而且我相信她肯定早就看到我了,只是我还没有看到她而已。不过观礼的人口基数太大,找到大会结束的时候也没有结果,缓过神来的时候,只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来来来,大家注意,看这里。
“咔嚓”。
镇中学实行寄宿制,我和胡来在一个宿舍,我睡第一个床下铺,他睡第三个床下铺,我们中间隔了一个床位。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第二个床的主人,居然就是白天迎新大会站我和胡来中间的那个平头小子。
从那一刻开始我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天意,那个平头小子叫左手,他说,我姓左,左手的左。可能是因为大家都身处于进入新环境的感情空虚期,我们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成为了好朋友。
那时候刚进入九月,天气正是热的时候,我和胡来倒是没有什么,左手由于刚刚认识了新朋友,兴奋的不行,结果他一撺掇,我们就准备去学校里转转,熟悉一下新环境,顺便乘凉。
从宿舍到操场一路上都有路灯,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没有人也亮的灯,在家的时候从来都是人走灯灭。在感叹浪费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温暖。我想,人总是喜欢呆在有光的地方的。
操场的对面是厕所,我们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觉得既然是熟悉环境,当然是要去到最远的地方,而厕所无疑够远,于是我们就沿着操场一边的跑道向厕所走去。那个时候围墙改建,路旁有一些散落的转头,栽在跑道边的芭蕉树又挡住了大部分的光,有些地方就变得十分昏暗。我们一路走的小心翼翼,害怕不小心踩到砖头,崴了脚就麻烦了。
刚走了一半,芭蕉树越来越密集,胡来停了下来,说,好黑啊!
我说,是的。
胡来说,我们会不会遇到打劫的?
我想了想,说,应该不会,这里是学校,你没看到今天他们有多么欢迎我们吗?
左手说,放心,要是遇到打劫的,我就顺手捡个砖头招呼他。
话音刚落,黑暗中就走出来五六个人来,他们手里都拿着砖头,为首的一个胖子说,同学,借点**用用。
那时我特别想不通,为什么离开了那个小山村后身边的一切都变的那么虚伪,这个陌生的地方白天才大张旗鼓的表达了对我们的欢迎,晚上就有人要来**我们,而且最让我想不通的,**就说**,为什么要说借呢?如果是借的话,那就是要还的。
我、胡来和左手身上所有的钱都被**走了,就在我们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一筹莫展的时候,亮哥哥出现了。
我从小到大幻想过无数个充满激情的英雄时刻,有时候我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侠客,在关键时刻手拿宝剑,斩强敌于身前,拯救弱者。有时候我又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弱者,面对危难的关键时刻,突然出现一个绝世高手手拿宝剑,斩强敌于身前,拯救我。但不管我是代入强者还是代入弱者,我所幻想的依然是一个拯救与被拯救的故事。
亮哥哥拯救了我们。
就在我们被**的第二天中午,亮哥哥带着十几号人来到了我们宿舍,他坐下后,发号施令说,把人带进来。然后门外便有两个人押着一个胖子走了进来,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亮哥哥指着胖子问我说,你认识他吗?
我说,认识,他昨晚**了我们。
亮哥哥又指着我问胖子说,你认识他吗?
胖子低声下气的说,鸡哥,我错了,昨天我是真的不认识他,不过现在认识了。
亮哥哥说,**。
河蟹河蟹河蟹
五分钟后,胖子被拖了出去。亮哥哥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放我床上,然后对我说,以后有人要是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
我感动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于是说,好。
亮哥哥说,你记住了,我叫山鸡,HXS的山鸡。
我说,亮哥哥,你怎么又叫山鸡了?
亮哥哥从兜里拿出一个盒子说,你看完了就明白了。我打开一看,是一张光盘,上边写着三个字:《GHZ》。
那天下午左手找到我和胡来兴高采烈的说,我打听过了,HXS是现在学校最有势力的**,山鸡哥就是老大,没想到你居然会认识他,你和他什么关系?
我说,他是我哥哥。
左手佩服的说,厉害,可惜HXS不收我们这种低年级学生。
我若有所思的说,是的,他一直就很厉害。
那个周末我们在左手家里把那张光盘看了整整七遍,要不是饿的受不了,我相信我们能一直看到第二天早上。结果第二天早上,左手就向我们宣布,他要组建一个**。
胡来首先表示赞同,说,好,**叫什么名字呢?
左手说,山鸡哥的**叫HXS,我们就叫黑心社。山鸡哥的外号叫山鸡,那我就叫野鸡。
胡来说,那我就叫野狗。说完,指着我问道,你叫什么?
我说,我就叫自己的名字不行吗?
左手说,当然不行,你看电影里所有的人都是称呼外号的。
我说,那我就叫野人吧!
后来只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情不自禁的想到一个场景,一个人带着一只鸡和一条狗。
礼拜一上学的时候,左手不知道从哪找到一根烂课桌腿,登高一呼,后来在整个学校臭名昭著的“HXS”在那个《友情岁月》肆虐校园的秋天成立了。左手是老大,我是老二,胡来是老三。左手当老大我是服气的,因为在那个教学工具紧缺的年代,一根烂桌腿无疑是身份最好的象征。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可谓是春风得意,我凭着一篇《假如我是班长》成功登上副班长宝座,而左手因为写的一手好字,也当上了文体委员,主要工作负责办黑板报,没事就帮人写写情书什么的。
本来按照我的预计,我应该是能当班长的,结果预计出了差错,没有预计到班主任老师的侄女跟我一个班,于是就碰到了人生的第二次暗箱操作,当了个副班长。那个时候我特别想再问一次毛哥哥,如果我去当老师会不会不够善良,但毛哥哥已经没有机会回答我了,我只能自己寻找答案,但并没有找到。
再见弯弯的时候是在饭堂,我差点认不出她来,一年不见她长高了许多,比我还要高半个脑袋。我在心底预演过无数次和她再次见面的场景,那是在一个烟雨朦胧的早上,我和她重逢于人海,两人深情对望,久久说不出话来,片刻后相拥而泣,互诉离别之苦,我甚至连诉哪些离别之苦我都组织好了。可现实和想象的差距是那么大,唯一对的上的,只有说不出话来,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有一句:咦,你也来吃饭?
弯弯说,嗯。
中午宿舍。
你想干什么,就勇敢的去干,我们现在都是有地位的人,千万不能畏首畏尾。左手坐在床上教训我,因为我想让他帮我想想办法,所以就把我的事告诉了他。
胡来在一旁闷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说,可她现在比我还高,我感觉…我感觉….
左手说,感觉什么?
我说,你看啊,这个就好比一把五尺长的剑,却要找个六尺长的鞘,不显得很浮夸吗?
左手摇摇头,说,你错了,你五尺长的剑配个四尺长的套子,露一截在外边,那才叫浮夸。
我说,我还是觉得不好。
左手说,怂货,要不我帮你写个告白信。
我连忙摆手说,算了,算了。
那时候学校为了培养学生的兴趣爱好,特意在下午开饭前留了一个半小时的文体活动时间,主要用于培养学生的课余爱好,至于没有爱好的就自由活动。我们班的兴趣统计工作由我在做,那是我第一份工作。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检查自己统计有没有纰漏,左手找到我说,我帮你打听了,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在美术组。
我说,啊?
左手说,不用太感谢我,做兄弟的只能帮你到这,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
那一刻左手的身影在我的心里是那么的高大,我说,好。然后将自己的名字从武术组划到了美术组里。
左手刚走,胡来就来了,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说,我也想报个兴趣组。
我打开笔记本说,好,你准备去学什么?
胡来说,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我说,你放心,我是个有职业操守的人。
胡来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帮我报个舞蹈组。
晚上我就把这个事告诉了左手,因为我觉得有快乐要大家一起分享,果然左手听到后,大笑不止。
胡来坐在床上幽怨的看了我一眼,抱怨道,你这家伙不够意思,不是答应我不告诉别人吗?
我说,没错,我是答应不告诉别人,但左手不是别人,他是我们的兄弟。左手,你说是不是?
左手边笑边对胡来说,你这小子没看出来挺有眼光,我打听过了,那舞蹈组可是美女如云,就连我们学校的校花也在那个组。
我说,什么花?
左手说,校花,就是学校最漂亮的姑娘。
我说,哦,叫什么名字?
左手像看白痴一样看了我一眼,说,叫靳小红,咦,好像你喜欢的那姑娘就是她妹妹,你们还是从一个地方来的……
左手后边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到。当红姐姐的名字落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再一次迷失在了过去的记忆里。我一直以为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很多事我早就遗忘了,但没想到记忆是不会消失的,它只会潜伏起来。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它就会跳出来,告诉你那血淋淋的一切都真实的发生过。
我对红姐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或许用感情来形容那种感觉是不够严谨的,那应该是一种认知,是一种对毛哥哥感情寄托的认知。不管红姐姐有没有做过什么,她对我和毛哥哥的影响都是非常深远的。
毛哥哥失去了生命,而我则灰头土脸。
其实现在想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咎由自取,当我把自己和毛哥哥、弯弯、红姐姐四个人的感情交织起来的时候,我就应该立即明白我无法驾驭整个事情的发展,就该停下自己的脚步,抽身而退,等待下一次时机,可那时候我并没有这个意识。
当我回过神来,左手还在给胡来介绍舞蹈组的姑娘有多么漂亮。
我说,左手,你别说了,你准备报个什么爱好?
左手说,我就算了,我要好好经营我们的帮会,争取有一天能带着所有人加入山鸡哥的红心社。
我绝望的想,完了,这辈子看来是逃不出亮哥哥的手掌心了。
现在还记得我去美术组上的第一节课是画马,美术老师是校长的侄女,长的很漂亮,当时大学刚毕业,到我们学校实习,据说那时有很多男同学费劲千辛万苦进入美术组只是为了看她一眼,跟我一样居心都是不良的,不过我们的对象不一样。
第一节课我什么都不懂,老师在黑板上画,我们照着画,弯弯坐在第三排,我在第五排,我们的距离大概有两米,这个距离从摄影的角度来讲,刚好是一个黄金距离,整节课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弯弯的背影上,老师讲的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快下课的时候老师检查我们的学习成果,从第一个检查过来,一路心情都相当好,看来是比较满意自己的教学成果,但当检查到我的时候,老师变的有些不自然,她拿起我的画看了看,说,同学,你画个耗子是什么意思?
顿时,全班所有人都看向了我,其中包括弯弯。我脸上一热,吞吞吐吐的纠正道,老师,我画的是马。
老师说,你是哪个班的?
我说,我是六年级一班的,今天第一天来学画画。
老师脸色缓和了下来,说,你这基础太差了,我找个人带带你。
我想,什么基础太差,我根本就没有基础。
老师四周看了看,说,靳弯弯,你带他。
多年后当我把这件事告诉我朋友们的时候,他们都说我在编故事,他们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班上那么多同学偏偏就选中了你喜欢的那个?甚至他们有一段时间说的连我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我记错了,当时老师选的根本就不是弯弯,而是其他人。但后来发生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向我证明,当年老师选来带我画画的那个人一定就是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