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上机场到市里的轻轨火车,上车前,我特意将身上的外套换了一面。车上很挤,估计比较难查出我的去向。40多分钟后,火车到达终点,我的手机铃声开始发疯的响起,云迪的,Stew的,Peter的……我默默关上手机拔出手机卡扔进垃圾桶,打开了另一个之前在超市里买好的用不记名预付费卡的普通手机。从此,过去的一切,就真正的和我彻底告别了。灰狗巴士不用身份证明,我也没有目的地,看了看时刻表,买了一张往阿肯色方向的车票。我的计划是尽量往中部地广人稀的小镇去,以现在通讯手段和互联网的发达程度,如果往大城市,我躲不了很久。阿肯色并不是我的终点站,云迪他们迟早会找到灰狗巴士这条线,我必须随机多跑几个地方,才有机会躲开。临走的时候,我从家里拿了1000块现金,留下了我所有的信用卡,除了Stew的那张无限卡,我不会用的,只是给自己留一段法国的回忆罢了。辗转了很多地方,我最终来到俄克拉荷马州的一个偏僻的小镇,已经是我离开家三天以后的事了。几年前和云迪开车回他母亲家的时候,我们曾经过那里,隐约记得有一两家中餐馆,我只能装成是非法移民在那种地方安身,才有可能避过无所不能的Stew。
我背着背包走进镇上一家中餐馆,所幸老天没有太为难我,他们刚好需要人手,原先有个男生在厨房帮工,后来因为朋友介绍到条件更好的地方去做了,所以才有了空缺,缺个厨房里的帮工,切菜,洗菜,洗碗,打扫厨房。这是个门面不大的夫妻店,总共只有7张桌子。老板和老板娘老两口早年也是来自大陆的偷渡客,千辛万苦拿到了身份,在这儿开了个小餐馆,老板是大厨,老板娘负责接待客人,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女孩,没有身份,但是在这儿做的久了,又粗通英文,所以在前台帮助接待端菜什么的,忙的时候也会到后面厨房帮工。老板娘问我能不能报税,会不会说英文,我不能保税,怕被Stew查到,也不想太多的露面,所以告诉她我没有身份,英文也不太好。一周工作六天,包吃包住,老板娘给我1000美金的工资。真的挺无奈的,我偷偷的想,Stew,那天你为我在尼斯的海边用焰火照亮了整个港口,要多少个1000美金……
雨的心凉了就变成了雪,所以我告诉大家我叫小雪。我和阿梅住在餐馆上面的阁楼里,阿梅来自中国沿海的一个城市,偷渡来以后,辗转数次最后安定在这个小镇上。挺热情的一个年轻女孩,二十出头。她把我领到我们住的地方,大概十平方米的空间摆着两张床,中间用一个布帘隔开,阿梅对我的到来很开心,因为终于有伴了,而且,原先同伴是个男生,诸有不便。她刚好有多一套换洗的床单,很大方的给了我。她告诉我,老板老板娘老两口人很好,这儿生意还可以,费用也低,年底老板和老板娘还会给红包所以,一年下来也能寄不少钱回家。
她问起我的经历,因为我父母也来自沿海,和她的家乡并不远,所以,我告诉她我也是从那个城市来的。我告诉她,之前我想通过结婚的方式拿到身份,也是真的有些喜欢那个男人,但是那个男人对我很不好,所以我逃了出来。我知道我的肚子几个月以后就瞒不了人了,还是先做好铺垫吧。
安定下来的第一夜,辗转难眠,阿梅已经睡了,我不好开灯打扰她,于是从背包里拿出夹着结婚照的日记本抱在胸前,我很想哭,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破旧的床板,洗的虽然干净但是已经磨毛边的床单,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枕头和被子,阁楼虽然有暖气,但是俄克拉荷马州的冬天很冷,门缝中漏进的冷风,让我本来就因为内循环不好而冰凉的四肢更是显得麻木,我抱着日记本缩成一团,尽量护着自己的小腹,直到第二天早晨,我的四肢还是微凉的。阿梅7点多起床,带着我到洗手间告诉我各个设施的用法,两平方米左右的地方,抽水马桶,洗手池和淋浴紧凑的挤在一起,我问阿梅关于洗澡的问题,阿梅告诉我,她一般晚上下班洗澡,但并不是天天洗,她建议我们错开,因为热水器的容量很小,勉强够一个人洗,还得用比较快的速度。匆匆洗漱完,阿梅带我下楼到后厨房,大约三四十平方米大小,有烤箱,四个不同的水池,配餐台,几个大冰箱和货架。我的工作就是将一整天要用的各种蔬菜和肉类洗净切好,包括洋葱,蘑菇,青椒,西兰花,包菜,黄瓜,牛肉,鸡肉,猪肉。另外,阿梅指了指水池,每天晚上要拿两板冰冻虾出来泡在冷水中解冻,早上要剥皮,然后从背部切开把肠子清理掉。我轻轻笑了笑,Stew,看来是我比较乌鸦嘴,我真的要打工剥虾仁了。
“你今天第一天上班,我帮你,反正我早上也没什么事,本来阿平走了以后就是我一个人做,我们一起,也有个伴好说说话。”
我谢过阿梅,我们俩一起开始切菜,她细心的告诉我各种菜切多大,要切多少切好了放在哪儿。等老板和老板娘十点多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所有需要的东西。
镇子本来就小,又没有竞争对手,当地人对口味当然也就不可能像大城市那么挑剔,只要菜的味道浓,分量足,在他们眼里就是好中国菜。中午的生意倒不是特别忙,两点左右我们休息了两个小时四点又回到厨房,看看什么菜用掉了比较多,抓紧时间补上。六点一过,生意便渐渐好起来,不少是外带,我不仅要时刻注意着老板那边菜是不是够用,还得帮忙打包外卖的食品,很忙,不过也挺好,忙一些便没有时间想太多。晚上十一点左右关门,上楼之前我还要将第二天需要用的各种肉类和虾从冷冻库中拿出解冻,大概十二点,才能真正完成工作。很累,也就没有时间抱怨环境的好坏了,没几天,我竟然能够倒头就睡,阿梅知道了我总是手脚冰凉,又给了我一个她的家人从中国寄来的热水袋,大大地缓解了我的困境。
日子很单调,也就是日复一日的做着同样的事情,我的动作很快,所以他们都很喜欢我。每个礼拜天,老板娘会开将近一个小时的车到附近一个比较大的城市去进货,顺便去超市买一些日用品,我和阿梅如果需要什么,可以拜托她帮我们带回来。其实,包吃包住还有工作服,除了一些止疼片和女生的日用品,也就真没有什么需要的了,而且,我知道不久的将来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那会是一大笔费用,我没有保险,所以只好努力攒钱,以便应付到时的医院费用。我渐渐的习惯了这种生活,拼命的工作,三个月后的中国春节,老板娘给我涨到1200元工资,我真的需要钱,如果孩子真是Stew的,我不能委屈了这个孩子。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常常回到房间里翻开我的日记,一个字一个字的读Stew写下的话,尤其是他不告而别后的那些。不告而别的第一天,我并没有意识到,只是在日记中简单地写着,世杰,上班第一天没有看见你,担心,你还好吗。他在后面写到,“Kiddo,不好,我很不好,你不知道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踏上航班的,像是硬生生把自己的心撕成两半,一半在我自己的胸腔,一半,永远的留在了你的身边。我没有想过自己也会那么脆弱,但是,我想,那是为了未来的坚强。”
……
Peter第一次出现的那天,我真正明白Stew走了。我在日记里写道,世杰,你怎么可以骗我,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啊,你知不知道我爱你,我那么痛苦的爱着你,只求在你的身边偷偷的看着你,照顾你,是不是我不够好,你才这么对待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绝望?我卑微的乞求Peter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活着,我对你的要求,只剩下了活着。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答应Peter再也不提起你,只要他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活着……
“小雨,不是你不够好,是你太好了,我不能容忍自己扰乱你的生活,你懂吗,我离开,是希望你能够更顺顺利利的生活下去,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我以为那样对你好,却不知道是如此的伤害你,对不起,我的小家伙。”
……
Peter的那个IT集资平台计划通过的那天,我在日记里写道,不成功大不了把自己多卖给Stew几年,他俏皮的在下面写到,“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要想方设法让这个项目赔的天昏地暗,这样,你后半辈子估计都得卖给我了,我的小奴隶!”
每一次看着这些字,看着我和云迪的照片,我都忍不住流泪,我曾有过疯狂的想法,既然已经往前走,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些痛苦的回忆,可是,我不舍得扔,他们,是我仅有的了。原先那部手机里,我一直保留着在尼斯去会所之前我和Stew的合影,很偶然的会翻出来偷偷的看,看一次,心碎一次,因为我不忍心再去想那些如梦境般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