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一切都和去年一样，会议，晚宴，遇到问题就地解决，检查工作当即改进，和当地的商业伙伴会面。问到最多的问题自然是Stew。我们的官方解释是Stew在年初滑雪的时候严重伤到背部，正在缓慢的恢复中。
最后一站，我们来到了尼斯。典型的海滨旅游城市，很美，气候很合适，都12月了，气温还有14度左右。我们是下午到达的，下飞机，从机场到市区酒店也就不到15分钟，安顿好了以后我决定出去走走，这么美的环境，躲在酒店睡觉太浪费了。在得知我不会法文后，Peter难得献了回殷情问我想去哪里，我只想找个能看见海的咖啡馆，并不是为了喝咖啡，我生长在海滨城市，只是无端的喜欢海。
Peter带着我来到一家相对安静的小咖啡馆，在外面冬日午后暖阳下找了一个位置。侍者递上菜单，我微笑着接下然后直接放在了桌子上，反正我也看不懂。就算看得懂，咖啡的品种对我来说也没有区别。我倒是喜欢泡一壶清茶享受徐徐海风，但是只能想想罢了，入乡随俗。
Peter难得看我吃瘪，心情大好的拿起菜单，问我想喝什么，我淡淡地丢下一句“随便”。Peter叽里咕噜的和侍者说了一串话，那串法语发音让我想起有个人也曾经莫名其妙的对我说过一串法语……我转过头，望着远处蔚蓝的大海发呆。在中国的时候，我和云迪的公寓面对着大海，每天早上起床，云迪总是会拉开窗帘让我对着海浪发一阵子呆，仁者爱山智者爱水，我倒不见得有多聪明，但是我喜欢大海的宽广，一望无垠，连带着心情都会开阔不少。
“喂，小看门狗，我问你呢！”这下我倒是真的走神了，“斗牛犬!你说啥？”
“你怎么知道的！！”Peter抓狂的时候让我想起Stew，他们真是兄弟啊。
“我情报系统发达行不行啊，MI6，CIA，FBI，KGB都替我工作行不行啊!”今天我们心情都还算不错，于是居然有了轻松的斗嘴。
“我问你喜欢哪种咖啡。我刚刚自作主张点了猫屎咖啡给你，女人都喜欢那个。”
“会不会有猫屎的味道，我和你不一样，不太习惯吃其他动物的排泄物！”出差行程快接近尾声了，我也放松了一些，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吧。
“你……”Peter的斗嘴水平有限，“笨女人！猫屎咖啡是……”一串长长的名词解释。然后他又继续洋洋洒洒的和我介绍当世闻名的几种咖啡豆，“你还真像你的老板，你不知道吧，Stew也是个咖啡盲，你给他什么咖啡都无所谓，一律泡的浓浓的，能当杀虫剂用，真是浪费我给他的好咖啡豆了！”
“纨绔子弟，说起生意这不懂那不懂，说起奢侈品头头是道，你哥哥把你宠坏了，他努力赚钱你努力花，真是好兄弟。”我继续逗他。
“胡说！我从来不花我哥哥的钱，我的生意没有他做的大，但是我也挺成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我喜欢研究各种咖啡，就像我哥哥那个老花花公子喜欢豪车美女，整天泡在女人堆里胡闹……”
“好了，你不懂他!他不是花花公子！”我激动的打断了他，有些失态，觉得这会儿自己才象只斗牛犬。
Peter停住话头，深深地看着我。
“对不起Peter，我只是不愿意听别人这么说他，尤其是他的好弟弟。他并不是花花公子，他心里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你哥哥是个骄傲的人，感情上却是内向的，不会向别人倾倒自己的苦水，风光的背后，什么都要自己承担，你是他弟弟，你应该比我清楚。”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不该再提他了……”我也觉得自己这火气发的有些莫名其妙，我一个外人，有什么权利去指责Stew弟弟对他这个哥哥的评价？我难道比他还了解他哥哥吗？叹了口气，我想起一个笑话，也许可以缓和一下气氛。“给你讲个关于猫屎咖啡的笑话吧，那是我还在中国的时候，我的表妹也和你一样，喜欢不停地尝试新的东西，一天她在某个中国知名购物网站发现有猫屎咖啡豆出售，说是尝鲜价50克十元人民币，大概是1.5美金，还包邮费。那晚刚好我和她还有她先生一起吃饭，她兴奋地告诉我们她久仰猫屎咖啡的大名，想订两包，她老公瞥了他一眼，告诉她，这个价格，猫屎可能比咖啡多……”就在Peter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突然，一只漂亮的小西施犬跑到我的脚边，在桌子旁边闻了一圈后，抬起腿……“Pluie，Pluie！”一个中年妇女紧张地跑过来，抱起小狗，和我说了一串法文。
Peter微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又看了看我，抱歉的笑了一下，点头离去。“她是在向你道歉，说她老板的小狗趁他不注意跑出来了，它才9个月大，还在训练中，希望没给你带来不便。我告诉她没有弄脏你的裤子，没关系。”
“看来不能违背诺言啊，不过是提了提Stew，老天都要惩罚我。”我无奈的笑了笑，对了“Pluie是什么意思？”
“雨。可能是那只小狗的名字，真是奇怪的名字。”
“雨……”我若有所思。
第二天公司的车将我们接到办公楼，一下车，我径直走到会议室。这是和Stew在一起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他们都会先在会场外冲杯咖啡什么的，再闲聊几句，而我要在他之前到会场确认一切都准备完毕。踏进不大的会议室，我的脚步突然停了停，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阿玛尼古龙水的香味吸引了我，记忆中Stew的味道……法国人爱用香水，谁和Stew有着共同的爱好也不奇怪。我找了个位置坐好，打开笔记本，等着大家出现。这场会议很轻松，这家分支大多从事的是和旅游业和人寿相关的保险，在这个全球知名的旅游城市，云集着数不清的旅游相关设施以及众多的来自世界各国的富豪，业务的开展并不艰难。分支不大，负责人是个今年年中才从法国其他分支调任的小伙子——和老家伙们呆久了，我总是改不掉一个坏毛病，年龄认知障碍——看到对于他们来说年轻的人，我也不自觉地称他们为小伙子或者小女孩，而实际上，他们可能至少大我7、8岁。他很热情，整个会议也组织的紧凑高效，除了在工作报告中的一个小差错，某项保险业务去年的销售数字。总结的时候，我随口更正了他的这个小失误。还不到午饭，会议就圆满结束，离晚宴还有一个下午，我们决定先回酒店。临离开的时候，在门外停车场，我看见了一辆宽敞的路虎揽胜越野车，虽然出自欧洲，但是因为油价的原因，欧洲人并不太喜欢这种烧油的大家伙，这个小镇上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富豪，不过滨海城市，他们多半选择拉风的敞篷跑车，很少有人养这么个大家伙，也许是哪个钱多了烧的难过的客户吧。看到豪车，头脑中短暂的闪过Stew的宾利跑车，我每隔3、4个月都会提醒Peter让人去Stew的车库里换油保养清洁，那是Stew喜欢的小玩具，我希望他回来的时候一切照旧。对了，那个骚包的老家伙应该是喜欢那类昂贵的小玩具的，不会喜欢这么个粗粗笨笨的大家伙。
回到酒店换上休闲装，我打算自己去海边走走。下楼的时候在大堂里碰上Peter。他也正好要出门逛逛，于是顺口问我需不需要他当翻译。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我白了他一眼，“不怕我大小通吃?”
“哈哈，不自量力，我喜欢文静贤惠的，得稍微丰满些。你这种刁钻的小丫头片子，要身材没身材，瘦的像个骨架，只有我哥哥才会拿你当宝！”
我愣了一下，Peter似乎发现说漏了嘴，“怎么了，我又没说过他不喜欢你，只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喜欢而已！离他远点啊，省得人家会以为你是他收养的中国儿童！”
“我离他还不够远吗，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要我滚到哪里去？火星？”我愤愤的扔下一句话，转身冲出酒店大门。如同我自己告诉自己许多次的一样，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一个人在海边漫无目的的走，心情已由最初的气愤慢慢平息下来。和Stew有关的一切，我还是无法坦然接受，他的一切甚至都渗透在我的生命中，闻到古龙水会想起他，看见豪车会想起他。才一年而已，我怎么可能忘掉他？要是真能这么简单的从生命中一笔抹去，哪里会有罗密欧和朱丽叶?哪里会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哪里会有焦仲卿和刘兰芝？终于走的累了，我在海滩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怔怔的望着远处出神。居然快一年了，和以往不一样的是，从来我都是感慨，这么快就一年过去啦，而今年，我觉得特别的漫长。我很感激云迪对我的理解，给我的帮助试图让我走出这个阴影，但是Stew的突然不辞而别，给我留下的伤痛实在太大。我可能当时都还没有意识到我是如此的爱他，直到他离开，那种痛瞬间像一种深入骨髓的穿刺，来得太突然，太直接。我知道世人总是推崇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的精神，可是总是旁观者清而当局者迷，让我选择，我宁愿在他周围静静的仰望着他，而不是被他以这种决绝的方式逼迫一刀两断。
坐了一阵子，我的手机响了，Peter向我道了歉，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不想承认我爱他哥哥的感情很真挚而已。因为他觉得那严重伤害了他的哥哥。口不对心的时候，Peter的表现并不佳。我也不知道他混混沌沌的在说什么。
“好了，都过去了，提到你的哥哥，我的心情有时也太过急躁了。不然你再请我喝杯什么鸟屎咖啡？”我告诉他中国有个类似于脱口秀演出者，提到雀巢咖啡的时候，抱怨说难怪有种鸟屎的味道，我听见身后天昏地暗的笑声。
“你跟着我？”
“是啊，我怕你想不开跳海去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斗牛犬，我想不开会找些别的办法的，比如大吃一顿撑死什么的。跳海？我在学校是游泳队的成员，要不是为了学业，我可能都可以入选奥林匹克队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