垒石城身为一座边城，能有媲美一座大城的实力不仅是因为城中的城主是修行界的高手，也是因为垒石城的城民十分勤劳。城中的集时在辰时之前就已全部打开，街上早已有行人在走动。然而在繁华的表面之下，也暗藏着某种残忍。
夜灵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城主府上，很少外出，她只知道外头的人对夜奴很不友善，却没有亲眼看见他们对夜奴所作出的暴行。世人是不会考虑自己对夜奴是否友善的，人在宰杀鸡鸭的时候可会想到要对它们友善一些。
东城那边的夜奴正在搬运着一块块巨石扩建城池，他们瘦小的身体感觉就要被巨石压垮。夜奴是城内免费的劳动力，只要一碗白粥两个馒头，就能让这些夜奴夜以继日地劳动起来，勤奋便有饭吃，停下便会挨打。
一名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打着赤脚，从一辆送货马车上扛下一袋大米，走进一家杂粮店里。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很费劲，仿佛在他肩上多放一根稻草就会把他压垮。一步不小心，他踩到了一块小石头，扭了脚，摔倒在地，米袋也落到了地上。
夜灵看到这个少年，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对这个少年充满了同情，便走过去帮他揉了揉扭伤的脚。
少年冷漠地看着夜灵，他没有做出任何感激的举动，反而觉得奇怪，奇怪于她为何要来帮自己，更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夜奴。
杂粮店的老板走了出来，他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看见少年正坐在地上偷懒，气的两腮的胡须都直了起来，他回到店里，拿出一根鞭子抽打在少年的身上，少年的身上立马出现一道血痕，但是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身体没有任何的颤动。
夜灵实在看不下去，当第二鞭抽打下来的时候，夜灵挡在了少年的身前，鞭子狠狠地在夜灵的手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杂货店老板看着这个十分干净的夜奴，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是谁家的夜奴，竟这么不懂规矩。”杂货店的老板问道。
“小女是城主府的夜奴，特奉城主之命出府购置家用。”夜灵当然不会对一个杂粮店老板说自己是逃出来的。
杂粮店老板也隐隐猜到她是一个不寻常的夜奴，夜灵的回答证实了老板的猜想，既然知道夜灵是城主府的夜奴，他自然不会像对待其他夜奴一样对待她，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再高贵的狗也不会比人高贵，杂粮店老板不会对一只狗好声好气地说话。
“就算你是城主府的夜奴，也不该来管我的闲事，如果让城主知道你这个卑贱的夜奴竟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得罪城民，只怕城主会毫不犹豫地挖掉你的双眼”杂粮店老板语气凶狠，只为告诉夜灵不管是谁家的狗都不可与人争高低。
夜灵哪怕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狗，她永远是个人，只是世人也许对窥夜人有什么误会，态度才会如此的不尊重。如果夜灵知道自己在老板心里等同一只狗，她一定会伤心地哭起来。
“老板，是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您，只是这个小家伙的脚扭伤了，你就算打死他，他也搬不动这剩下的米袋了，不如就由我代劳吧。”
“好，如果你能搬完这些米袋，我就饶了他，并且会赏给他三个馒头。”老板瞥了夜灵一眼，抱着看戏的心情说道，他根本不在乎夜灵能否搬完剩下的五袋大米，只是看着别人遭罪，他的心情就会很好。
“你让开。”那个少年好像有些不领情，不愿意夜灵帮自己搬米袋。大声地哄叫道。
夜灵吓了一跳，他实在不理解少年为何如此动怒，难道自己真的多管闲事了。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到一边去。”老板可不想少年夜奴破坏这场好戏，他对夜灵说道：“你别理他，我们之前的约定还有效。”
夜灵艰难地抬起一袋大米放在了肩膀上，米袋的重量简直超乎了她的想象，她从来没搬过这样的重物，不过想起方才那名少年已经搬了好几袋这么重的米袋，她又生出了些许力气。
夜灵每抬一步都如此艰难，汗水已经浸透她的衣服，汗珠顺着她那幅度精美的下巴滴下，虽然步伐踉跄，但还是一步一步慢慢地把米袋搬进了店里。米袋放下肩膀的那一刻，夜灵有种重获自由的轻松。
“还有四袋。”然而杂粮店老板的话又让夜灵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她实在是搬不动了，有些事并不是有毅力就能做到的。老板看着夜灵十分为难的脸色，心里很是痛快，他说道：“老子今天我使唤了城主府里的夜奴。”这似乎是件使他很自豪的事，看来他的人生中也没做过几件真正令自己自豪的事情。
夜灵走回马车旁边的步子十分缓慢，不是她害怕再次搬起米袋，而是想有足够的时间令自己恢复体力，不过在杂货店老板眼中看来，她是害怕的差点止步不前，于是老板的心中越发得意起来。
少年站在一旁，他的眉毛皱的很紧，对于她出手帮助自己的行为有些愤怒，愤怒之中略带一点担忧。
夜灵希望从杂货店里到马车的距离再长一些，这样她就可以再恢复一些体力。不过哪怕她的步子放得再慢，她还是很快就走到了马车旁边。
“你其实可以放弃，让那个废物继续他的工作，你是城主府的夜奴，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那个废物会因为你帮助了他而得不到今天的劳动报酬”杂货店老板露出一丝奸笑。
夜灵终于有些明白那名少年夜奴之前为何如此反感自己帮忙，也许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仅帮不了他，还会带来更坏的结果。
“如果你不给他饭吃，他就没力气干活，你的生意就会受到影响。”夜灵的心里终于对这位老板有些怒意了。
“我不会养没有用的夜奴，要是他没用了，大不了挖了他的眼睛拿去卖钱，我也不会亏本，而且世界上夜奴那么多，我还可以再买，不过现在市面上夜奴的价格似乎又要涨了。”
夜奴在商人的眼里确实只是一件商品，衡量一件商品的状态不是用生死，而是用好坏，如果这件商品不能用了，他就会被拿去变现。夜灵好想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不过她知道这么做的结果只是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我会把剩下的这些米袋搬完的。”夜灵走到马车旁，费劲地拖着米袋，然后蹲下身来，米袋重重地压在她的肩上，使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想用力的站起来，不是腰似乎失去知觉一般，根本使不出任何的力气。
“你快走吧，别逞强了。”夜灵的热心终于是少年夜奴有些动容了。
“我既然要帮助你，自然就不会帮倒忙。”夜灵倔强地说道。
夜灵的肩膀似乎快被压断，但是她依然没有放弃，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看上去却摇摇欲坠，谁都无法想象这么纤弱的一个女子，竟然扛起了二十多斤重的大米。夜灵迈出了第一步，接着迈出了第二步，步子越来越轻盈。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米袋越来越轻，越来越没有重量，也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赋予了她神力。没有人发觉，在某道墙的旁边有一个须发皆白身体确十分健硕的老人，他一只手负于背后，另一只手做着抬起的动作，这名老人便是石晃，今天他穿着一件粗布衣，一路跟踪夜灵。他在夜灵就快被米袋压垮的时候借力给她。石晃此举自然不是为夜灵出头，而是夜云说过夜灵是救石进的关键，她想看看夜灵为何是救自己儿子的关键，如果他发现夜云骗了自己，那么再杀死夜灵也不迟，只是现在可不能让她累垮。那个杂粮店的老板如此刁难自己的夜奴也令他感觉很不舒服，这就像属于自己的东西未经同意就被外人拿来胡乱使用一样，他觉得自己的权利与威严受到了严重的侵犯。只是此时他没有闲情去修理这个杂粮店老板。
很快夜灵把米袋全部搬完了，老板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此刻他再也笑不起来了。
“难道城主府的夜奴比较特别。”老板心里想到。
“老板，请你遵守自己的承诺。”夜灵说道。
老板瞪了她一眼，心想，就算自己不遵守诺言又能怎么样，只是下午必须要出城采购货物，还有用得找那名少年夜奴的地方，如果真的把他饿坏了，把事情办砸了，那可得不偿失，现在的夜奴价格可不便宜啊。
“我向来说话算话，你进来领馒头吧。”老板说道。
馒头已经有些发硬，想来是隔夜的。她把馒头递给了少年夜奴。并且问道：“你平时就吃这个？”
“我可不像你能住在城主府上。”少年夜奴大口大口地咬着馒头，显然被饿了很久。
“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阿柱就可以。”少年边说话边吃，差点就被噎住。“对了，听说你是府内的夜奴，看来你不太懂这府外的潜规则。”
“潜规则。”夜灵疑惑地看着少年。
“夜奴是不可以互相帮助的，至少在城里人面前是不可以的。”
“原来你方才不让我帮忙是这个原因，我还以为是你怕我帮不了你。”夜灵说道，不过这样的潜规则也太没有道理了吧，动物都能互相帮助呢。“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潜规则。”
“不知道，主人们都不喜欢夜奴们拉帮结派，人聚的越多，就会有越多的想法，主人们不希望夜奴有太多的想法。他们认为夜奴互相帮助会增进彼此的感情，会变成一股力量，他们怕这股力量有一天会失控。也许一个夜奴不敢恨主人，但是如果是十个夜奴里如果有一个人表现出对自己主人的恨，那么剩下的九个夜奴也许就会效仿他，也会对主人产生恨意，这种恨意会对主人产生威胁。”
“那你恨你的主人吗？”
“你恨城主吗？”少年反问道。
“不敢恨。”夜灵诚实地回答道。
阿柱递给夜灵一个馒头，说：“吃完赶紧回城主府吧。这外头不像城主府，夜奴随时都有可能被抓去卖的。”
夜灵点了点头，并没有说多余的话，她现在是一个再逃的夜奴，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只是她很奇怪，城里为何一点追捕她的动静都没有。她想起了父亲之前的话，“你只要一直走，路上不会有人拦着你，也许还会有城内的士兵护送。”，恐怕自己如今还能平安的站在这里，一定是父亲向城主争取到了某种利益。她吃了那个有些硬的馒头，之前因为搬米袋而消耗掉的体力也稍微恢复了些，于是准备上路，而这时躲在一旁的老城主也跟着夜灵上路了。
城门的卫兵看见夜灵走来，手中的长枪横在夜灵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出城的批文呢？”卫兵向夜灵伸出手来。
“我没有批文。”既然父亲说可行，那便无阻。死则停，生则行，就这么简单。
卫兵的脸色变得寒冷起来，他手中的长枪可刺死过不少的夜奴。既然这名夜奴找死，那么这对眼珠子自然也就归他了。只不过，在他要对夜灵下手之时，他看见身后有一名老人，做为城门卫兵，他对这位老人自然极为熟悉。
老人目光凌厉地盯着他，对他摇了摇头。卫兵明白了老人的意思，收起了心中的杀意，放夜灵出城。当卫兵想再次一睹这个垒石城的传奇之时，传奇已经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