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昝小盈之后唐教父就预感到,她可能不会再那么软弱地让他玩了,逼急了她可能把他捅出去,拼个鱼死网破。如果情况真像他预料的这样,那现在他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但是他不怕。
他完全有理由谁也不怕,他有5个贴心死党,腰里掖着各式武器,但他不想这样张扬,因为他曾经张扬过,现在他认为那种毫无意义的张扬完全是自己给自己壮胆,再说那种浅薄的故事早已经成为历史了。
那时候的唐教父可不像现在这样收敛,虽然唐教父这个名字还没形成——那是以后在劳改队才有的事儿——但他同样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T哥。说实话,这种带英文字母的称呼是从香港黑帮电影里学来的,实际上腾冲县没几个人这么叫他。尽管如此,腾冲的老百姓对当时T哥制造的动静仍有记忆。场面是这样的:本来平静的街道,突然人声鼎沸,路上行人纷纷闪在一旁,给人的感觉是一头惊驴闯过来了。等人们惊魂已定,才发现是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簇拥着一个头发光滑油亮的大哥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他们横眉竖眼,嘴里叼着牙签,好像每个人的脑袋上都缠着一条写着“我是老大”的白毛巾,其实他们的派头一点也不威武,往往会引起行人的嘲笑,并且每次都引得一群流清鼻涕的小孩长距离尾随。
李在那时候耳闻过T哥的种种事迹,当时只当成是腾冲一大特色笑话,他根本没把狱中的唐教父跟当时那个可笑的T哥联系在一起。更让李在不知道的是,10多年前唐教父也赌石,如果论资排辈,唐教父绝对是前辈。
跟唐教父一起赌石的是他的拜把子兄弟童昌耀,内部人员称呼为T二哥。两个人10岁的时候就已经确立了“同甘共苦”的兄弟关系,长大后两人一起打架,一起喝酒,一起冲女人吹口哨,最后一起为非作歹。后来两人因为偷盗,童昌耀一人顶了罪,被判刑4年,唐教父还曾经有过主动坦白交代陪哥们儿坐牢的念头,在他的心目中,“共苦”比“同甘”还重要。但最终他把这个愚蠢的想法抛弃了,不是他幡然醒悟,而是因为一个叫丁慧的姑娘。
那时候唐教父的心灵正因为童昌耀的被捕而滴着血,丁慧的出现及时让他的伤口弥合了。丁慧非常漂亮,大大的眼睛,柳叶似的眉毛,瀑布一样的黑发,身材苗条而性感,尤其两只纤细的手腕,灵巧而令人心醉。她的家境很不错,父亲在一家国营大型工厂当生产科科长,母亲在百货公司当会计,按说她的人生轨迹再怎么弯曲也不可能跟唐教父接轨。但是,人生轨迹有很多岔道,谁也不能未卜先知。高考落榜后,她灰心丧气,一下子堕落了。她开始喝酒抽烟甚至打架斗殴,并拉帮结伙,向旧的恶势力勇敢挑战,一时间,“丁夜叉”这个外号迅速传开,人人皆知。唐教父就是这个时候认识丁慧的,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暗下决心,一定把丁慧拿下。
丁慧泼辣,一副没把男人看在眼里的劲头,这让她在情感方面很吃亏,没有一个男人敢向她表白,她在男人眼里就是一头降服不了的倔驴,谁也不敢招惹她。此时,唐教父主动大胆地给她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情书,开始她还矜持了一会儿,等唐教父第二封情书到来时,她垒砌20年的堤坝一下子崩溃了。
他们的热恋让很多人嫉妒,尤其对坐牢的童昌耀来说,来自他们的任何消息都对他是一种无形的刺激,而此时,陷入热恋之中的唐教父,早就把还在狱中煎熬的童昌耀忘得一干二净。他们只顾着享受眼前的幸福生活了,哪还顾得上狱中童昌耀孤身一人仰望夜空的目光。他们不知道,那目光的内容已经不仅是嫉妒,而且融进了其他东西。
他们的感情生活非常甜蜜,每当夜幕降临,唐教父都会用自行车驮着丁慧回到他们租住的小屋,一起看电视转播体育比赛,一起做对方喜欢的饭菜,一起学唱香港最新流行歌曲,然后做爱,一起睡去……曾经的“丁夜叉”被唐教父改造成了对男人服服帖帖的小家碧玉。
他们准备找个节日结婚,比如元旦节、五一节、国庆节什么的,好有个纪念意义。但是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童昌耀逃狱了,他实在受不了一个关了18年的老犯对他的性骚扰,趁外出劳动的时候逃了出来。
童昌耀直盯着唐教父的眼睛,问:“快两年了,为什么不来看我?”“童弟,我……”唐教父欲言又止,他心里有点惭愧,身子顿时矮了半截。“你知道劳改队里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我……”“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就没人敢欺负我;有了钱,我就可以拉帮结伙;有了钱,我就可以打点警察,别让他们派脏活累活给我;有了钱,我就可以不吃劳改队食堂里猪狗都不闻一下的臭肉;有了钱,我就可以惩治那些不要脸的老玻璃……”
“可是我……”“我是为我一个人坐牢吗?我是替两个人坐牢!”童昌耀对着唐教父咆哮着,一点没觉得他应该叫唐教父大哥。坐过牢的人马上可以转变身份,童昌耀觉得他才是T哥,而唐教父连T二哥都不是,他只配叫臭虫。
“臭虫!你今后只能叫臭虫!江湖上的人全都在耻笑你,整天泡在女人那玩意儿里面,连兄弟都不认了!”
这番话说得唐教父的脸腾地红了。“好吧!我今后就是臭虫,你说怎么办吧,童弟……哥!”他突然觉得叫“童弟”
不太尊重人家,灵活机动地补上了一个“哥”,这让童昌耀非常开心。他拍着唐教父的肩膀说:“这名字好,江湖上还没有人这么叫过,很新颖啊!”唐教父有点不好意思,“我刚才叫错了!”“没错!就这么叫!不准改口,就叫童弟哥,我喜欢!再叫一遍!”“童弟哥!”唐教父非常难为情地叫了一声。“这就对了!臭虫!”童昌耀向地下连连吐了几口唾沫,好像要把两年的牢狱之灾吐干净。
晚上给童昌耀接风的时候,童昌耀才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美女丁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女孩,对唐教父说:“我终于理解你了,换了我也会在美人窝里享受。”
唐教父没敢搭腔,在坐牢这个问题上,童昌耀对他有义,他后悔当初真应该跟童昌耀一起坐牢,省得心里背这么大一个包袱。
童昌耀那晚喝了不少,临散席的时候他对唐教父说:“知道你为什么不来劳改队看我吗?是没钱!”
“对!”“那你还等什么?找钱啊!”“怎么找?”
“你以为每天穿一身20块钱的西服就能当大哥?我都为我们的过去感到害臊,还有脸在街上到处耀武扬威,其实兜里就10块钱逛荡,操!”“是啊是啊,童弟哥说到点子上了!”他现在已经把这个称呼叫得很顺口了。“没钱干卵硬。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大肆揽钱,你不想把和丁慧的婚礼搞成‘扛起一个铺盖卷闹革命’吧!”“不想,太丢人了!童弟哥,你说怎么办吧!你在里面一定学了不少知识,你现在就是我们致富道路上的领头羊。”此时的唐教父已经对童昌耀言听计从。“先跟我去一趟缅甸,看看形势再说。”正是这次缅甸之行,唐教父和童昌耀拐卖了玛珊达,并在童昌耀的极力怂恿下,唐教父强奸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唐教父当时以为童昌耀让着他呢,他不知道童昌耀在有意培养他的“犯罪认知感”,这是他的计划之一。
也正是这次缅甸之行,唐教父和童昌耀开始了赌石生涯。开始两个人依靠小聪明赚了一点小钱,渐渐地他们不满足起来,童昌耀觉得致富进度太慢,说这次搞个大的,他说他知道有个地方有搞头。唐教父二话没说,告别了丁慧,毫不犹豫跟着童昌耀上路了。
他们偷越边境赶到缅甸帕敢,然后坐船逆流而上,一个小时后,到达了龙肯寨,又换乘另外一条木船,再往北驶,约2个小时后又到了一个叫香亚寨的地方。沿途的风景倒是挺秀丽的,有山有水,有原始森林,还可以看到河岸上偶尔出现的野象和猴群,俨如一个天然动物园。这条小河叫雾露河,河水清澈,一群一群的鱼围绕着木船四周游弋。从香亚寨又向北朝着大山走,翻过山,再走3个多小时,才到达山脚下一个新开辟的玉石场口。据当地人介绍,几个月前,有人来这里开荒种田,挖地的时候,石头被一个一个丢弃在一边,它们相互碰撞,把一个很大的石头碰出一个口,挖地的人并没看见。下了几天的大雨后,这些人又来挖地,结果发现石头的开口部分很透,就叫人来鉴定,结果发现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是玉。于是他们就把它挖了出来,花了几天的时间用大象拖到龙肯寨,最后卖了180多万元。
这故事大大鼓舞了童昌耀和唐教父,他们在山脚下用两万元买了一块10公斤重的黄白沙皮毛料,又折腾了好几天运回腾冲,结果一摆出来,当即有个来自宁波的江先生对这块石头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赌石的第一步是“相石”。江先生连续三天来到翡翠市场蹲在这块玉石毛料前观测,看得出来他之前已经做了大量调查研究工作。他坦白自己是个生手,第一次参与赌石,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掏钱买下这块玉石,他三天三夜没有吃好睡好,一会儿借助手电筒的光亮,从不同角度观察这块赌石的皮壳特征与内部特征的联系,一会儿往上吐口水,然后用袖口擦干,判断其内部的透明度和色度。最后,经过无数次的砍价,他出价10万,买下了这块石头。
旗开得胜,他们转手就赚了8万,这让童昌耀和唐教父喜出望外。晚上他们开怀畅饮,回忆着路途上各种新奇见闻,惹得丁慧哈哈大笑。不过,下半夜剩下的节目就没童昌耀什么事儿了,唐教父和丁慧一直缠绵到天亮,他们太兴奋了,完全忘了隔壁还住着一个单身男子童昌耀。他们更不知道童昌耀贴着墙壁听了一晚上,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才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传来的消息让他们的兴奋大打折扣。赌石赌的是颜色和种水。颜色正,种水好,往往使石头的身价上升几倍,甚至几十倍。据行内人士介绍,那块宁波人买去的毛石,外皮结晶细小、结构紧密、质地细腻、硬度高、透明度好,至少是翡翠的中上品,是多年未遇的好毛料。果然,从开石架上传来消息,“解石”解到一半的时候,电切割刀解不动了,专家们纷纷说,这是好兆头,毛石越硬,说明它质地越好。结果那块毛石解成两半后,用水一冲,一大片翠绿把人们的眼睛都晃绿了。有人当场估价,这块石头起码价值100万。
这消息让童昌耀和唐教父心理极为不平衡,他们千辛万苦从缅甸大山里运回来的毛料,竟然让别人赚了大钱,而自己却只有可怜的区区8万元,为了这8万元“胜利”,他们昨晚还恬不知耻地狂欢,这是多大的人生差距啊!
童昌耀把唐教父找到一边,低声说:“有件事不知你敢不敢做?”“什么事儿?”“这件事能让你迅速致富,你和丁慧的房子、车子都不成问题了。”“只要为了丁慧,我什么都敢做。你说吧!什么事儿?”
“抢!”
“抢谁?”
“从宁波人手里抢回玉石!”唐教父犹豫了。
童昌耀说:“怕什么?你已经犯过罪了,这次只不过是一次延续,犯一次也是犯,犯两次也是犯,要犯就犯大的,一辈子当个蟊贼,一辈子没出息。”
这句话让唐教父恶胆顿生,当即答应了童昌耀的建议。他不知道这是童昌耀培养他“犯罪认知感”的第二步,他想一步步把唐教父推向深渊。
那天天气非常阴冷,黄昏的时候,童昌耀驾着那辆抢来的夏利车已经在这条乡村公路上转了好几圈了,同时在车上的还有唐教父,他们得到情报,宁波人在朋友家喝酒,顺便炫耀那块石头,他们想在路上下手。
童昌耀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抽着烟,眼神有点忧郁地望着窗外。他从拂扫他头发的阵阵疾风中嗅出一股燃烧木柴而散发出来的浓郁的松香味,这股味道让他想起难忘的劳改生涯。那时也是这种味道每天伴随着他,在每个缠绵的淫雨中,在柴火上烤着从林子里捕捉的野鸡、麂子,红红的火焰映着每张馋涎欲滴的脸。他现在仍记得,每当雨点落在吱吱燃烧的松木上时,散发出来的香味特别芬芳。
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仿佛在寻找记忆中的味道。狭窄的乡间公路在山林中蜿蜒穿行,两旁的草木把路面映衬得有点刺目,翻过一个山坳,景色豁然开朗,山那边是一望无垠的丘陵。童昌耀想,假如轮下的道路变得笔直坦荡,无须一个转弯那该多好,他可以忘掉他是一个逃亡的犯人,他可以闭上眼睛,忘却人生的所有挫折与烦恼。寒风的气息,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可以一劳永逸地掸除他脑海里的浮尘,洗净他眼中布满的忧愁。
“童弟哥,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唐教父问。“看到宁波人的时候。”童昌耀生硬地回答道,头都没回。“童弟……哥!”唐教父的声音有点怯生生的。“什么事?”
“我们……我不会有什么事吧?”童昌耀侧过头,盯着唐教父,他发现唐教父的脸色有点苍白,一缕头发晃晃悠悠耷拉下来,像一根鼻涕。眼睛里已经不是胆怯,而是惊恐。“你见着鬼了?”
“不是,我只是……”“你怎么这么没用?我带你出来就是让你感受感受气氛,”童昌耀冒火了,“不然我让你坐在车里干什么?难道为了让你跟着我兜风?你要有我一半胆量就行了,不用我带,你就可以在社会上杀出名气来。像你现在这个熊样,看着就够了。”
唐教父丧着脸不吭声了。那天的行动算是一次完美的谋杀了。童昌耀踩足油门撞上对方的车子以后,那个宁波人就再也没有挣扎。童昌耀用一只胳膊夹着宁波人的脑袋,另一只手递给唐教父一个榔头,命令他说:“给我往死里砸!”
唐教父握着榔头撤后一步,然后冲上去战战兢兢地砸了一下,温热的鲜血立即涌了出来,喷了他一身。童昌耀埋怨他砸得不狠,夺过榔头又来了一下。他把榔头又递给唐教父,然后说:“是你砸的第一下,不错!你再来一下,这次最好能砸出他的脑浆!”
唐教父吓得浑身直哆嗦,他拿着榔头象征性地往宁波人的后背砸了两下,表示自己不是孬种,但尿湿的裤子暴露了他的胆怯。他一个劲地催促道:“行了,行了,别打了,千万不能出什么人命。咱们快点撤吧,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