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200万这个价位,张语那边似乎一下子卡壳了,半天没有声音。六哥的脸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惨白,额头上全是汗珠。1200万毕竟不是1200块钱啊!李在举着电话,还在等张语回话。此时,他的心里完全倾向到张语那边,他愿意张语用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倒这几个眼中无人的成都赌石客。然而,张语那边还在沉默着,他的沉默意味着爆发还是退缩?不得而知。此时,六哥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他一把抢过李在的手机,对着手机喊道:“1200万一次!”李在惊呆了。这是号角,也是折磨张语的利器。“1200万两次!”他又一次喊道。“两次!”他再肯定地喊了一声。
就在六哥张嘴准备喊第三次的关键时刻,手机里传来张语声嘶力竭的声音:“1300万!”
这声音如此坚定,不容置疑的坚定,一下子把六哥镇住了。他举着手机,僵硬地站在那里,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
“1300万一次!”现在轮到张语开始攻击了。六哥像被马蜂追赶一样,他举着手机围着石头开始转圈,嘴里念念有词,肥胖的脖子灵活地扭动着,像货郎手里的拨浪鼓。
“1300万两次!”张语边喊边大笑起来,笑声之大,整个仓库每个角落都能听到。李在全身一震,他为张语的气势而感动。他追上转圈的六哥,从他手里抢过手机,对张语说:“你赢了!”六哥颓然矮了下去,他指着李在说:“疯子!全是没规矩的疯子!我还没……”李在打断他,说:“第三次我已经替他喊了!”几个成都人不服气,围上来准备找李在理论,但守仓库的保安平时吃素,现在准备吃肉。他们一共只有两个人,一个过去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某特种部队的排长,一个是云南省75公斤级散打冠军。他们可以轻而易举把这几个成都人像粽子一样捆起来。
张语斜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李在知道,那是一场搏杀后的虚脱。他也是。当他对着手机喊道“你赢了”的时候,他全身的血脉顿时畅通无比,里面的血液快乐地流淌着,恣意骚扰着他每一根神经,跟着就是浑身无力,像血液突然流干了似的,他的脚如踩在柔软的棉花上,每一步都像能让他跌倒。他宁愿倒下去,在棉花上撒欢。那些白花花的棉花在他身下呻吟着,毫无条件地承受着他的重量,他希望这样的撒欢多来几次。
1300万!一个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数目。这是他投身赌石以来赚得最多的一次,比任何一次都来得令人振奋,令人晕眩。
他在想,上帝也许知道他过去受过的罪,所以才如此眷顾他,让他扬眉吐气。他不知道该感谢上帝,还是对自己的好运感恩戴德,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脑子完全蒙了。
张语嘴里咕噜一声,醒了过来。他欠起身子,对李在说:“累,太累,从来没这么累过。”
“像一场战役!”“对!我始终认为那块石头是我的,从第一眼看见它那天起我就认定它了。也许我性格里有某些软弱的东西,过去没有发现,现在它出来了,阻挠我下定决心。我犹豫过,也苦思冥想过,总是拿不定主意。”
“但终归你的强硬压过软弱,所以你今天胜利了。”“我曾想过,赌完这一次我就收手,年龄不饶人啊,我经不起几次像这种压迫心脏的战役。我负担不起。我想我这辈子总要有一次大手笔,现在我做到了,也该心满意足解甲归田了。”
“但是我觉得你身上的强硬始终会压倒软弱,比如你对现代年轻人的讨伐,像30年代一个不屈不挠的斗士。”
“不,不,你错了,那种愤怒表面看似乎是讨伐,其实是对自己极度不相信的一种反抗形式。那是软弱,不是强硬,只有软弱的人才会歇斯底里地表现愤怒,硬的人不需要这样,他本身就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他可以巍峨屹立,岿然不动,他不需要用愤怒宣泄自己的情绪,他用欢乐,因为他有欢乐。”
“准备现场开石吗?”“不!”
李在有些吃惊,“不想看看结果?”“不!”张语很坚定地说,“我更经不起结果对我的考验,是好是坏我都不想知道,我只要过程。”“但是没有结果,就不是赌石啊,就像赌桌,不翻开底牌,赌局永远不会结束。”“你看看,是不是软弱的一面又回到我身上来了?哈哈……我想把它运回北京,放在潘家园张氏玉缘堂的正厅,供人参观欣赏。我跟你说,没几个北京人看过玉石毛料,他们只知道解开的翡翠。如果非要解开这块三月生辰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我心里已有安排。”
“哪种可能?”“我死后。”
听到这句话,李在忽然觉得有点伤感,“希望你老爷子健康长寿。”“每个人都有那一天,我比你离得近,所以想得更多,也更应该早点安排。我想,我的后人可以看见结果,他们没经历腾冲这场赌石,他们比我要承受得起。是玉还是废料,到时候让他们刻在我的墓碑上吧!”
老人越说越悲壮,眼睛里竟然透出一片晶莹的泪花,晃得李在心里不是个滋味。
女孩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把自己扒了个精光。身材不错,皮肤也不错,很有弹性。她不停感叹着。
外面那个男人正在等着她。她走出房间,伸出一只手,抓住男人的头发,揉搓着,另一只手则抓住他粗粗的臂镯,那里像个吊环,她可以吊在上面,把全身的力都用上。男人兴奋了。
她想,那个吴翰冬跟这个男人一样,都是狗。
20分钟后他们平静下来,往常的时间要长一点,今天他似乎有心事,发挥不怎么好。不过对这个年轻女孩来说,这已经够了,她不可能像成熟的少妇那样没完没了,她只要10分钟就行。
男人从浴室冲了个澡,回到卧室,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放在烟灰缸里的Cheroots雪茄。他兴趣盎然地问:“宝贝,我还没问你,你那天在汽车上乔装打扮成什么样子?”女孩懒洋洋地抬了一下胳膊,说:“大理旅游专科学校的学生。”“导游?”
“是啊,不当导游我怎么把他牵到洱海?一翻过海拔3374米的高黎贡山他就到腾冲了,到时候我拿个屁钱。”
男人说:“别给我普及地理知识,我翻过那个山。来来来,按照那天的样子,给叔叔表演表演!”
女孩不耐烦地说:“你还嫌折腾不够啊?”男人满脸堆着笑,劝她,“听话听话,我最喜欢导游小姐了。在瑞丽大国门那儿,我看上一个小姐,个子高挑,胸大,人漂亮。‘这里是瑞丽大国门,对面是缅甸的金皇宫,掸邦西北部的边境重镇木姐市。’嗓子真他妈好听,就是干不到。”
女孩说:“那你找她去好了。”“我到哪儿找她?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来!表演一下你当时怎么说的。”女孩不想让这个男人扫兴,只好坐起身,不情愿地背诵道:“洱海在古代文献中曾被称为‘叶榆泽’‘昆弥川’‘西洱河’等。西面有点苍山横列如屏,东面有玉案山环绕衬托,空间环境极为优美。‘水光万顷开天镜,山色四时环翠屏’,素有‘银苍玉洱’‘高原明珠’之称……”
“哈哈哈!”男人大笑,“你真他妈是个全才,这都能学这么像。不,你就是一个演员。”说着脸色一变,把雪茄一丢,出其不意一把扭住女孩的胳膊,反剪到背后,然后把女孩压在身下。他凑近女孩的脸,恶狠狠骂道:“少在我面前演,你以为我不知道?操你妈妈的!”
女孩的脸被男人粗大的胳膊压在床垫上,使她的脸部扭曲变形,像个紫色的茄子。她恼怒地叫了起来:“疼死我了,起来!干什么啊你?!”
“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不明白!”
“不明白?那我问你,你知道那个仪器值多少钱吗?”“你不是说值几百万吗?”
“呸!”男人朝女孩吐了一口口水,“还没你的×值钱!200块啊!才他妈200块!”
“放开我,疼死我了。”女孩连踢带踹,死命挣扎着。
“只有一种可能,你他妈给换了!”“换什么?”
“你把仪器换了。你用个假仪器糊弄我,真的那个藏哪里去了?”“操你妈,我知道什么真的假的?我哪有时间换?我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你放不放?”男人毕竟岁数大了,稍微动作一激烈就有点气喘,他放开女孩,嘴里仍然骂骂咧咧的,谁知那个女孩起身后照着他就是一个耳光,打得他一愣,跟着肚子上就挨了一脚。这一脚有点重,他的下腹剧烈疼痛起来,不但下腹,连肛门也热了起来,好像把他肠子都给踹出来了。女孩还不罢休,照着他的脸、胸、脖子、胳膊一阵乱抓,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溅得床单墙壁到处都是。男人捂着肚子,蜷曲在床脚下痛苦地呻吟着。女孩还没停,一直袭击着他,拳头,指甲,脚,怎么顺手怎么用。5分钟后,他开始哀求女孩:“别打我了,别打了,我累了!”
女孩照着他的脑袋又是狠狠一脚,正踢在他太阳穴上。他“哎呀”一声,眼前一阵乌黑,他感觉马上要昏死过去了。
女孩打累了,坐在床沿上,指着他的鼻子尖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变态老缅,谁换了?说!谁换了?”
他跪在那里,无力地摆摆手,嘟嘟囔囔地说:“我错怪你了,没换,没换,它本身就是个假的。”
“假的?你说我从洱海拿回来的那玩意儿是假的?还说假,假你妈的——”“砰”地又是一脚。
男人受不了了,他上了岁数,再说对方不是软弱温柔没有缚鸡之力的女学生,而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女杀手。
女孩一边穿衣服,一边厉声问:“钱呢?我不管你真的假的,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非他妈拖到今天。”
男人忙指着放在床边的提包,“都在那儿,都在那儿!一分不少!”女孩拉开提包一看,里面全是齐匝匝的新票子。她穿好衣服,拿起提包,走进洗手间照了照镜子,出门的时候对仍然跪在地下的男人说:“以后我俩只剩生意关系,或没关系,少他妈再占我便宜,我看着你都恶心,呸!”
女孩走后,他磨蹭着慢慢站起来,准备到洗手间洗洗受伤的脸。不行,肚子疼得厉害,他根本不能直腰,他歪斜着身子坐了下去。真不该惹她,他只是对那个仪器有点怀疑罢了,他不相信江湖上传说那么厉害的东西竟然什么也不是,还不如一个望远镜。他实在有点想不通,他以为可以制服她,可以诈诈她,谁知道她肉嘟嘟的身体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
这是瑞丽市中心南卯街与瑞京路交叉口乔瑞饭店靠西头的一个套间,此时夕阳从窗外射进来,把房间弄得比他脸上身上的血还红。他坐在地毯上不停叹息:老了,真的老了,转回去20年,她哪里是我的对手?我能把她脖子扭断,像扭断一只鸡脖子一样容易。关键是体力,连续作战能力不行,劲全在开始的时候用完了,你看给她舒服的,还叔叔,叔叔!人老了后面就不行了,打不过她。不过刚才被这丫头殴打的时候,除了疼痛难忍,怎么还感觉到有点异样的舒服呢?疼痛也能产生快感?联想到过去看过的色情电影,他终于理解那些受虐癖患者了,他们可以在鞭挞,鲜血、皮肉绽开中达到巅峰。我也是这样的爱好者吗?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不,不,我不是,我只是喜欢这个丫头才有这种感觉的,我贪恋她年轻的身体,真的贪恋。她刚才临走时说什么?说看到我就恶心?呸!下次不让你叫叔叔,直接叫爷爷,看你还恶心不。
对了,兄弟们看见我脸上的伤痕怎么向他们解释?说被“活闪婆”给挖的?他们不笑死我。不能这么说,就说在街上遇到一个疯子,对,被疯子挖的。
他一直胡思乱想着,直到傍晚的彩霞变成黑色。突然,电话响了,惊得他浑身一颤,一看号码,正是今天他最想等的电话。他问:“老六,怎么样?”
对方说:“妥当!”“太好了!最后他出价多少?”“1300万。”
他忘记了身上的疼痛,霍地站起来,惊呼:“真的?大手笔啊!”“是啊,惊心动魄。”“这种大手笔已经很长时间没在腾冲出现了,瑞丽也没有。”“估计全云南赌石界都会轰动。”“那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解开石头是个什么结果,哈哈,恐怕比1300万更轰动。”
“钱什么时候到账?”“明天上午,到时候你查卡就是。”
“呵呵,我信得过你,但愿没错。我马上回成都,免得夜长梦多。”“好,好,你们一路保重!”
挂断电话,他马上又拨了一个号码。对方听了他的简短介绍后,只说了一句:“一切就绪,君已入瓮!”妈的,神神秘秘的,还君已入瓮。入什么瓮?入瓮干什么?搞不懂。请张语入瓮吗?还是另有其人?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唉!他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想,反正拿钱办事就是,其他的也懒得打听,再多的恩恩怨怨跟我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