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首都的,还握手,看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看多了吧?真老套!”一番话数落得吴翰冬嗖地把手收了回来,他问腊月:“你是哪个先进县的?”“离洱海很近,漾濞彝族自治县。”“漾濞?第一次听说这个地名,感觉有点怪。”“怪什么怪?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听说漾濞的保证比听见北京的还多。
我们那儿还有叫顺濞的呢!”“什么乱七八糟的地名。你是彝族吗?”“不,是汉族。”
“哦!”“我给你讲个笑话。去年我县举办小学生作文大赛,题目是‘我爱你——北京’。
知道获得一等奖的作文怎么写的吗?”“不知道。”
“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写的,开头就是:北京真好,就是太偏僻了!”“哈哈哈——”吴翰冬彻底被腊月逗乐了,“牛——”本来他想说后面的脏字,突然一个大转弯,“——叉!”腊月没理会吴翰冬叉不叉的,依然一如既往热情似火,“除了洱海,你还得去古城、宝相寺、喜洲、洋人街、平南碑、南诏铁柱看看,顺便尝尝我们云南的小吃,什么过桥米线啦,汽锅鸡啦,白族土八碗啦,彝族坨坨肉啦——我可以全程陪你……”一说起旅游腊月就没完没了,吴翰冬打断她,刚想说“有时间我一定……”,听到腊月说“陪你”,马上又把话缩了回去,“陪我?”腊月嘻嘻笑着,“是啊,但是你别想歪了哦!”这句话与其说是拒绝,还不如说是勾引。吴翰冬心动了,谁也没规定他必须今天到达腾冲,他可以中途下车到洱海玩一天,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况且腊月的话里显然有很大的活动余地,谁没事专门说“别想歪了哦”,这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提醒你,一对青年男女在一起不想歪才怪。
“我只是陪你看洱海的月亮罢了。”腊月还在强调“别想歪”。吴翰冬暧昧地问:“赏完月亮呢?”
“赏完了就睡呗!”“睡?我俩?”
“是啊!你想开两个房间我也管不着,不过提醒你,旅游地点的酒店特别贵哦!”看来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艳遇。吴翰冬无法再拒绝了,不过他还是尽量把自己装扮成正人君子,一方面试探腊月的底线,一方面给自己留一个可以回旋的余地,以免像上次,唐突地抚摸张鄢时所遇到的尴尬。
吴翰冬说:“好的好的,就开一个房间,你睡床上,我睡地下,中间隔一个布帘,然后我给你讲故事。”
腊月噘着嘴说:“不好不好,你可以睡到我床上来,不过你要记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对那个没兴趣,我只是想听你讲故事。”
还有什么比这个答案更直接的?这是变相的答允,一个女孩矜持的答允。现代中国人对性已经没什么神秘感了,只要双方有好感,随时可以上床。这种故事天天不知道发生多少,谁还会傻乎乎地拉一根道德的门闩阻挡双方的欲望?
比张鄢好,好上百倍。北京女孩心高气傲,就会装,云南女孩好,她不装,她知道装太累。
当天晚上,在洱海一家四星级酒店,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就滚到床上去了。此时洱海的月亮正挂在当空,映照着粼粼湖水像一片片破碎的星星。景色正如腊月所说,太美了,美得如同仙境。他们在床上也美,洁白的床单把他们在路上支离破碎的欲望收拾在一起,然后一起喷发了出来。吴翰冬生平第一次叫床。男人的叫床是低沉性感的,像正在爬坡的蒸汽机车。他想碾碎腊月,吭哧吭哧地前进着,结果被碾碎的是他自己。他裹在那张揉皱的床单里再也没有醒来。他永远也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也永远不会知道腊月的真实身份。
这个自称大理旅游专科学校学生的腊月,貌似天真无邪,其实心如蛇蝎。她是云南黑道上一个声名显赫的女杀手,外号“活闪婆”。有个50岁左右的男人出钱让她截住吴翰冬,杀不杀倒没说,只要别让他在腾冲出现就行,永远不要出现。“活闪婆”最后还是动了杀心,因为那台蒸汽机车开着开着就开错了地方。
她最恨这个。
那个50岁男人还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埃伯特娃”,事成之后有人另外出巨资购买那个玩意儿。
两个男人这次没在桑拿浴室见面,总赤身裸体谈正事显得挺尴尬的,加上他们对那里的小姐不感兴趣。这次他们选择在瑞丽郊外一个新建的高尔夫球场,这里风景秀丽,空气新鲜,很适合户外运动。10分钟前他们刚刚打完球,然后来到球场边的露天水吧,准备边喝饮料边谈事情。两个人都穿着白色的高尔夫V形领球衣,上面有淡淡的竖条。岁数大的这个男人的肚子倔强地向前挺着,像妊娠6个月的高龄孕妇,所以黑色的竖条在皮带那里陡然变得弯曲起来,显得特别别扭。3月的太阳可以用骄阳来形容了,天气有些闷热,好在有一顶硕大的阳伞遮住强烈的紫外线。在阳伞的阴影下,他们的脸部显得阴沉而神秘。
他点燃一根Cheroots雪茄,从放在地下的皮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方盒子,盒子上面镌刻着一只黄色的蝴蝶,打开盒子后,他把一架类似显微镜的仪器放在了桌子上。
另一个男人问:“这个就是埃伯特娃吗?”“是。”
“人呢?”
“干掉了。”
“干掉了?”“嗯。在洱海,那里是他的埃伯特娃——屠宰场。”
“干净利落,呵呵,”他嗓子眼儿发出像咳痰一样的笑声,“身份呢?”后者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放在桌子上,“身份证、机票、车票、手机、银行卡、驾驶证……他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都在这儿,除了洱海那一具无名尸体。”
那人拿起仪器,闭上一只眼透过镜片看了看,说:“你开个价!”“500万。”毫不犹豫的口吻,岁数大的这个男人显然早就考虑好了。
他没说话,从裤兜里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菱形翡翠,放在仪器镜片下面仔细观察起来。
这块翡翠有个故事:
几年前他赌了一块价值近百万元、60多公斤重的“靠皮绿”翡翠毛料。所谓“靠皮绿”,也叫“串皮绿”“膏药绿”,是翡翠毛料中绿色的一种表现形式,因其绿色以卧性特征生长在翡翠表皮部位而得名。别看这种绿色诱人,其实它是翡翠毛料中最具风险的一种绿色。赌石界内人士对这种翡翠绿色的格言是:“宁买一条线,不买一大片。”原因在于这种脉状绿色是把最大面积的绿色展现在毛料外表,极具诱惑力,从而诱使赌客产生“色多”或“色满”的幻想。绿色的厚度是关键,薄了不值钱,厚了当然就赌涨了。而这块“靠皮绿”还是另外一种叫“仙人铊”的表现形式,更具风险。所谓“仙人铊”是毛料货主为了显示翡翠内部的绿色,增加价值,在翡翠绿色的脉状方向中间一切两开,这样切开的翡翠两面都有满堂绿色。赌石前辈称赞其切铡位置的准确和高妙而称之为“仙人铊”。“仙人铊”的切铡方式以损失绿色为代价,令人惋惜,因为这种切铡方式至少有0.6~0.8毫米厚的一层最好的绿色在切铡的过程中损失了。而货主往往不这么想,他们认为正是由于这样的切铡方式,才能把最好的绿色以最多的形式展现出来,从而卖得好价钱。
这种极具强烈诱惑力的毛料一般赌客不买,因为对绿色的厚度没有把握,一旦失误,损失巨大。但他买了,而且毫不犹豫。结果一刀切下去,里面全是想象中的绿色,没有杂色花纹,水头也足,还带有少量的紫罗兰色。有人最后估价,这块石头的总价值在5000万以上。这块菱形翡翠就是从这块石头上切下来加工而成的,他喜欢把它放在口袋里,随时把玩。
此时,他把翡翠放在桌子上,说:“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传得神乎其神的埃伯特娃价值也就在200元上下,就是说,它只值它的成本费。”
“200元?什么意思?”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500万,但我会付给你50万辛苦费。至于这个埃伯特娃,你拿回去当玩具玩去吧!”
“你能讲清楚一点吗?”“世界上,任何科学手段都不能鉴别玉石内部结构,现在依然如此。”“但是吴翰冬真的拿这个仪器帮张语赚了钱。”“我只能这么说,吴翰冬的运气太好了,他有赌运,但靠的不是这个仪器。”“你是说,这个仪器是赌石界一个大骗局?”“是的。吴翰冬从一开始就欺骗了张语,他利用自己是电子科大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到处宣扬自己发明了一种可以鉴别玉石的仪器,而张语的第一场赌石给了他这个机会。我说过,他的运气太好了,如果输了,他将一败涂地,从此别在赌石界混。他太聪明了,利用自己对玉石的准确预测,再加上这个仪器做幌子,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让他名声大噪。”
“照这么说他本身就已经操练成赌石高手了,那他为什么不自己赌?为什么还要帮别人而自己甘愿分成?”
“我始终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定位在一个特定的领域,也就是说,他自己知道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吴翰冬在埃伯特娃身上获得的快感超过其他,就像一个算命大仙,他以预测别人的命运为快乐的源泉,而不是考虑自己的路往哪里走。吴翰冬可能没有雄厚的资本让他在赌石方面施展才能,在这一点上,他还不如一些拿几万元全部家产投身赌石的人。总之,他没有亡命的胆量,只有骗人的贼胆。有些人天生就是寄生虫,有多少金钱都改变不了他寄生虫的本质,他甘愿被人使唤,而不是拿出全部家产当个领头羊。”
“就像活跃在那些大买家身边的技术人员?”“对,他们只能干这个,全是骗子。比如你刚才说的,他们既然可以看出玉石的价值,那他们为什么自己不赌?”
“但是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吴翰冬一次次的胜利也太幸运了吧?”“谁看见他一次次胜利了?谁也没亲眼看见,都是他自己说的。还有,赌石跟赌钱不同。”“怎么不同?”
“赌钱的人不管输赢都说自己输了,往往在赌局结束清点金额时出现差错,到底谁赢谁输只有他自己明白。而赌石恰恰相反,赌输的人往往都说自己赢了,赌赢的人还往往夸大其词,反正都是赢,没人输。给外界造成的错觉是,只要参与赌石就赢多负少,而现实情况是,大多数赌石的人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
“哈哈,如此说来,吴翰冬纯粹是个靠张语赚点小钱的寄生虫。”“是的。时间不早了,我们谈谈正事。”
“正事?”“你以为我冲着这台仪器来的吗?”“那是?”
他点上一根烟,“知道我为什么阻止吴翰冬去腾冲吗?”“不知道。”
“我担心他坏了好事。面对880万元的玉石,他只有两种选择,一个是建议张语大胆买下,另一个是放弃。前一个当然没问题,后一个就会让我全盘大乱。为了保险起见,我选择让吴翰冬闭嘴。但是我没让他永远闭嘴,是你的人自己决定的,这样也好,省得夜长梦多。”
“等不到吴翰冬的张语该会怎样?”“这正是我要说的正事。他六神无主,肯定退缩,这不是我想看见的,必须让他买下。而刺激他买下的方式只有一个。”“什么?”
“另一个大买主出现。”“一个看起来家财万贯的托儿?”
“对,因为上海的李昆妹、无锡的卢白雄、苏州的刘富伟、台湾的何允豪都走了,没人竞争,购买欲望无法刺激出来。即使他们都在也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不想让他们出价,我只想让张语下手。”
“我可以办到,我外省有人,以前在拍卖行上班,有竞拍经验,而且对整个云南人来说,绝对是新面孔,谁也没见过。”
“那再好不过了。请记住,一定要张语买下,只有他买了,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如果抬到一定价位张语放弃,发生的一切费用以及纠纷,都由我承担。”
“好的。”两个人没再说话,站起身,各自驾驶着车,离开了高尔夫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