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村里的老人都说灰头山不好,至于哪里不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凭那满山的枯树,还有一股子常年不停歇的歪风,就这么简单而又固执地认定了。
直至某个道长,某个附近大观的牛鼻子老道到来,掐指装模作样地晃了晃脑袋后,指着灰头山说道:“九天龙兮敛锋芒,灰头土面无人识。”
道长说完便欲离开,可瞧见周遭村民脸上的疑惑,这才反应过来,继续解释道:“此山身形恰似苍龙低头,俗话说‘千金难买龙低头’,可见要让龙低头是件极难的事,而想要骑上龙头,非得待其低头饮水之时。”
“龙吸水,凌风起,有风有水,端的是块风水宝地啊,哈哈哈哈!”
“难怪那灰头山总是刮着一阵阴风,原来是龙气啊!”村长恍然大悟道。
道长的笑声在村长听来,饱含一种难以揣摩的高远意境,可谁又能知晓,其实,只是道长被自己瞎编的话给逗乐了呢?
“那便遵循道长的指点,从此本村便将灰头山作为丧葬宝穴。”村长拱了拱手,“道长,您看可好?”
“嗯。”
“村里略备了些饭菜……”
不待村长说完,道长便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贫道还有要事处理,便不留下用饭了,告辞。”
村长不敢拂了道长的意,腆着笑脸递上了一封红包,客客气气地说道:“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还望道长笑纳。”
道长并未客套,接了红包看都未看便掉头就走,只是边走边低声嘀咕:“老东西,我还以为你愿意见人了呢,谁知是这么点破事?”
等到道长上了村长雇来的面包车,渐渐消失在村口,村民们才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着一些八卦琐事。
探着脑袋的徐灿煞有介事地端坐在小板凳上,捻起一枚西瓜子放在嘴里,认真地听他们聊了好些时候,才终于理顺了故事的梗概,大致是村里集资办的厂效益不好,其中出资最多的便是村长家,又恰逢他家中有老人去世。
村长凭着年幼时的记忆,依稀记得村中有位老者,跟附近闻名遐迩的龙虎观有渊源,便多次出面,恳请其邀请龙虎观高人来勘风水,想要将家中老人葬在风水宝地,以此来改善气运。
老者耐不住村长三番两次的恳求,只得应承了下来,写了一封书信由村长代为送至了龙虎观,没想到观中真的派了一位道长前来。
至于那位老者是谁,谁都没有提,不知是他们也不知晓,还是不敢提,不过那位道长的道号倒是有了,他叫“云阳子”。
喔!那年,徐灿才三岁,但他记住了,灰头山是适合丧葬的宝地,还有,青衣道长似乎很厉害,至于有多厉害?
嗯,应该是能顿顿吃红烧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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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顿顿能吃红烧肉是徐灿的梦想,但是只有逢年过节,外婆才给他买肉吃,还是那种带一丁点肉丝的肥猪肉,不过那也足够他回味很久了。
自从外婆病了以后,徐灿再也没吃过肉了,等到外婆病得愈发严重,甚至整天陷入昏迷,他就连饭也吃不饱了,但尽管吃不饱,他还坚持着喂养小花。
小花是外婆买来的小猪仔,徐灿常听外婆说,等小花长大了,就会有很多很多的红烧肉可以吃,多的肉卖钱后,还能扯了布做新衣裳。
可是徐灿不想要吃红烧肉了,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小花快点长大,然后卖了它给外婆治病,然而外婆没能等到小花变成大花的那一天。
现在,外婆在灰头山上。
为了让外婆能有个体面的葬礼,能够葬在灰头山,徐灿在火葬场老板门前跪了一整天,对方才勉强地答应了下来,条件是搬空了外婆家的所有东西,可那些破旧家具根本不值钱,所以,葬礼是按最低规格走的。
不过,当徐灿将装着外婆的骨灰盒放入灰头山上的新坟,看着村中长辈缓缓将土填满,又堆起了一个小坟包时,他是很有成就感的,因为灰头山是风水宝地,而他成功地让外婆的新家安在了这里。
跪了不知道多久,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而村中长辈早已离去,唯有徐灿乐此不疲地在那絮叨着这几天小花的趣事。
终于,徐灿看了眼手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这是他唯一能守住的遗物。手表或许是坏了,表针压根不在走动,但这并不妨碍徐灿老气横秋抬起胳膊,看着手表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外婆,我就不陪您了,小花还等我回去做饭呢!”
徐灿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草渣,然后便挎着篮子向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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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荠菜、马兰头、车轱辘菜……”
徐灿看着篮子里采的小半篮野菜,以及两个拳头大的白薯,这是他下山路上挖的,因为家里没有饲料了,甚至连米都没了,所以他只能挖些野菜煮了给小花吃。
拨动着篮子里野菜上的泥土,徐灿忽然发现里面还杂夹着一些狗尾巴草等杂草,他伸手本想要将它们摘出去,但伸到半途又放了下去,因为他觉得稍微采错一点,应该吃不死人吧。
不对,应该是吃不死猪,既然吃不死,那稍微添点草,估计也没事。
“嗯,就添一点点,改善一下口味!”
想到这,徐灿闭着眼睛胡乱地往篮子里揪了几把杂草,走了几步停下,想了想,又揪了几把,一下子把小篮子装了大半。
徐灿挽着有了些分量的小篮子,幻想小花扑哧扑哧吃着野菜汤时的情景,顿时开心地继续下山。
回到外婆家时,徐灿已经感觉有些手脚发麻、头晕目眩,他捞起水缸中的木勺,咕咚咕咚地灌了一肚子水后,终于感觉回复了一点气力。
“哐哐哐~!”
小花在猪圈内不断地拱着石板门,似乎是在抗议着喂食官的懒惰,使得徐灿没有时间去想自己到底有几顿饭没吃了。
等到徐灿将野菜、白薯和水放入锅中,又在炉灶中点燃了柴火后,一股极度的疲乏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以为自己是累了,便朝着家中角落的地铺走去,边走还想着只睡一会就要起来,可别把野菜给煮糊了。
脚还未粘到地铺,徐灿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