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评选正道中最为难看的山门,灰头山称第二,恐怕便没有哪座山门敢称第一了,有此笑称皆因其他正道都是选择洞天福地修建根基之地,而灰头山仅为一座低矮的小山,论“相貌”确实是要逊色不少。
不过,灰头山上既然有门派存在,自然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只那一口“阴风穴”便是世间极其怪异之地,并且经由先辈高人发现后,揣摩出了一种独特的修炼法门,就是往阴风穴外内部走,然后运转功法抵御阴风的至寒之气。
据说曾有人往里行了八百步,并且坚持长达三日之久,可是无人亲眼见证过,事实上,灰头山上的弟子们大多只能迈进去数十步,便会被那阴风吹得睁不开眼,然后坚持一时三刻就会冻僵了身子。
所以,宗门内的长辈们一直遵循着流传下来的戒律,但凡新入门的弟子,必须锤炼三年体魄,并且三五结伴才能进入阴风穴中修行,当然,总会有一两个调皮捣蛋,或者自视甚高的小家伙,才练了三月半载的功夫,便不顾长辈的告诫去铤而走险。
这日恰好秋末,趁着后山阴风穴附近的野果还未完全烂掉,一个少年便钻在草丛中,专心致志地忙碌着采摘,待他采满一背篓的各色野果,才停下动作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可是当他挺直腰板,脑袋伸出草丛时,眸中却闪过一丝疑惑。
“啊!”
少年张嘴吐出了一个音节,却并没有说话,环顾四周后又继续发出了几道奇怪的音节,仿佛这样貌清秀的少年竟是个哑巴。
发觉附近没有动静,少年略一思忖便露出些许慌乱,因为今日来后山采摘野果,并非是他的主意,而是师妹一再央求才跟来的,如今她没了踪影,再联想到对方这几日的言行,他顿时甩下肩上的背篓,朝着阴风穴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步,再一步!”
阴风穴中呼啸着狂风,小丫头的两个辫子都被这风吹乱,可她仍旧咬牙坚持往里走,待走了七八步后,她心中不由开始得意起来,毕竟才练了大半年的功法体魄,便能轻松地踏出这么远。
“哼,谁说必须练满三年体魄才能进入阴风穴的,那些天资差的家伙需要遵守的规矩,才不适合我徐瑾年呢!”
一念及此,徐瑾年便想再迈出两步,凑足十步便好,可她才抬起腿,却发现已然迈不开步伐了,不仅如此,她的整个身子都在迅速地冻僵。
慌乱中,徐瑾年连体内运转的功法都变得紊乱,顿时吐出一口鲜血,并且双脚离地,被狂风席卷往后飞了出去。
“难道……我要摔成……冰渣子了?”
“师妹!”
人尚在空中,徐瑾年的意识却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在此刻,她依稀是听见了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喊声,可双眼却已然无法睁开。
少年远远瞧见阴风穴中飞出一道黑影,当即运转功法,足下轻点后飞跃而去,迎着那股凛冽的阴风,在徐瑾年落地前将其搂在了怀中。
“师……兄……”
徐瑾年虚弱地吐出两个字,随后便晕了过去,少年见状哪里敢迟疑,当即微微撸起对方的袖管把住脉搏,发觉其脉象微弱,并且经脉中有一股寒气肆虐后,他当即脱下所有的上衣,裹在了对方身上,然后运转功法用双掌抵住其后背,以纯阳之力化解那身子里的阴寒。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闭着眼满头大汗地开始摇晃,似乎他的气力就快要耗尽,幸运的是就在此时,徐瑾年缓缓睁开了眼睛,并朱唇亲启道:“天殊师兄。”
天殊听见声音才停了功法,然后呼吸吐纳,消除因气力过度损耗而导致的眩晕,而小半盏茶的功夫后,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恰好瞧见徐瑾年面色紧张地盯着自己。
“哼,总算是醒过来了,快些将衣服穿好。”
发觉天殊微笑着醒来,尤其是对方还光着膀子,徐瑾年的脸蛋霎时浮现两抹羞红,慌忙将怀里的衣服丢了过去。
待天殊将衣服穿好,二人才向着山门的方向行去,只是才走了几步,天殊便发现徐瑾年的步伐有些不利落,当即一弯腰拍了拍自己的背。
“我就是还有些腿麻,嘿嘿嘿!”
徐瑾年嘴上还在推辞,可身子却早已经趴了上去,然后在天殊的背负下,缓缓地朝着山门继续前行,而一路上她却愁眉不展,脸上还浮现一丝疑惑,仿佛想起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却一时又说不出来。
就在快要接近山门时,徐瑾年才放弃了回忆,用一粒手指头按了按天殊的肩膀,讨好道:“好师兄,嘿嘿,你不要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我爹爹好吗?嗯,如果你答应的话,就点点头吧。”
可过了数息时间,天殊却依旧没有点头,反而是脸上带笑地摇了摇头,惹得徐瑾年生气地扭过头去,冷哼道:“哼,若是你去告状,人家以后都不理你了!”
再往前继续行走,不一会,天殊便背着徐瑾年迈入了山门内,而前方的大殿中,恰好便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站住!”
天殊见状立马转身扭头欲走,可身后已然传来了喊声,他只得硬着头皮缓缓靠了过去,待行至某人身前,才将徐瑾年放下,然后二人齐齐笔直地站立。
“说吧,发生了何事!”徐牧瞧见二人苍白的面色,冷冷地说道:“臭丫头,又缠着你师兄溜去哪玩了?是不是又遭遇了猛兽?”
“不是!咳咳咳。”
徐瑾年才说了两个字,突然喉间一痒,忍不住便咳嗽了起来,而徐牧立马上前捉住了她的手腕,才触及脉搏,他的脸上便浮现一股怒意,喝道:“胡闹,臭丫头,你是不是偷偷溜去阴风穴了?”
“我没有!”
“还敢撒谎!”
徐牧当即抬手一掌拍在徐瑾年后背,使得她立马吐出一大口黑血,而天殊见状立马上前拽住了徐牧的胳膊,拼命地想要将其拉开。
“臭小子,凭你那点微末功力,就以为能化解她体内的寒气吗?”徐牧瞪了天殊一眼,在其松开手后,他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徐瑾年,“我这掌已将剩余的寒气逼出,服下一粒丹药,然后去大殿罚跪。”
“喔。”
“啊啊啊~!”
天殊瞧见徐瑾年垂头丧气地走向大殿,尤其是她还有伤在身,连忙又拽住了徐牧的袖子,抬头眼巴巴地盯着他,发出了几个音节。
“你身为师兄,却老是由着瑾年胡来,还替她做挡箭牌,将来若是她独自一人时,真遇到险境如何?也一道去罚跪!”
说完,徐牧便一甩袖子大步离开,天殊瞧了一眼师傅的背影,又回头望向大殿方向,赶紧快步朝着徐瑾年追了过去。
“嘘!”才迈入大殿,天殊便被躲在一旁的徐瑾年捂住嘴巴拉到了门旁,只听她低声说道:“罚什么跪,人都不在,咱们去找我娘去!”
“啊啊啊~!”天殊指了指徐牧离开的方向,似乎是有些犹豫。
“笨木头,我爹那是嘴硬心软,若是真要处罚,还不得一手一个,像捉小鸡一样逮住咱们打屁股!还有你看!”徐瑾年从小药瓶中倒出两粒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药丸,“这可是我爹的宝贝疙瘩,寻常人可吃不到,而且他说让我吃一粒,那多出来的一粒自然是给你的!”
徐瑾年拈起一粒药丸,不顾天殊的仓皇退却,便强行塞进了他嘴里,然后她自己才笑嘻嘻地将另一粒吞下。
“我的肚子早就饿了,走,去找我娘去!”
二人兴冲冲地跑去某处小院,可随即徐瑾年便后悔了,因为她并未吃到美味的点心,反倒是被逼着喝了一大碗姜汤。
“整日自己疯玩没个正行也就罢了,还缠着你师兄,莫要连他的修行也耽误了!”罗素又舀了一碗姜汤推到徐瑾年面前,“再喝一碗,将体内的寒气驱除干净。”
“喔。”
瞧见徐瑾年扁了嘴,惆怅地盯着大碗的模样,罗素不禁又用手指轻点了下她的小脑袋,嗔怪道:“你呀,将来哪个男子愿意娶你?”
徐瑾年趴在桌子上,用大碗挡住自己的脸庞,并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哼,总归会有人娶我的。”
“噗!”
听见一旁传来的声响,徐瑾年连忙偏头朝着天殊瞧去,却见他迅速将头埋在了大碗里,假装正喝着姜汤,可她哪里会相信,立马便羞红了耳根,娇喝道:“连你这臭小子也欺负我!明明我自小就在山上,若不是学艺晚了些,我可是你师姐!哼,大坏蛋!你们都欺负我!”
话音方落,徐瑾年便推开大碗,想要逃出这间屋子,只是才转身跑了几步,她却突然扭头瞪大了眼睛,手指点着天殊说道:“喔喔喔!你完蛋了,难怪我老是感觉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现在我想起来了!”
“瑾年,你神神叨叨地说些什么呢?”罗素不知道徐瑾年又在搞什么鬼,怀疑道。
“娘亲,我要告状,师兄有所隐瞒,他不是个哑巴,他会说话!我在后山时听见他喊我了!”徐瑾年双眼直视着天殊,“宗内戒律严禁弟子刻意隐瞒身世,违者可驱逐下山!”
天殊闻言大惊,连忙跪倒在罗素的身前,嘴巴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只是眼泪汪汪地盯着她。
“天殊,你这孩子快起来!”罗素想要将天殊扶起来,却发觉对方不肯,只得扭头冲着徐瑾年喝道:“此事你爹和我早就知晓了,既然天殊不肯说话,定有难言之隐,更何况他心性善良,断不会存了恶念,那便只是不说话罢了,又有何妨?”
“娘,我只是……”徐瑾年慢吞吞地走到天殊身旁,扯了扯他的衣服,说道:“我只是好奇天殊师兄除了会写一个名,他的姓又是什么,家住在哪里,想要诓他说出来罢了,你们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我……”天殊喉咙动了动,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忘了。”
“无妨,往事如云烟,散便散了,你只需记得这里是你的家。”罗素将天殊从地上扶了起来,柔声说道。
“嗯,师兄,我再也不问你的身世了,至于只有名的事。”徐瑾年挠了挠头,建议道:“要不,你跟着我爹姓‘徐’吧,徐天殊!也蛮好听的!”
“臭丫头,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愿意!”天殊一字一句地念道:“以后,我叫徐天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