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审视打量等错综复杂的视线中，视身后数百骑北妖骑兵如无物的白衣人向老人握了握拳，随后毫不客气的走上马车，与老人并肩而坐，伸出手示意不用理会身后骑兵，继续前行。
赵光龄似乎早已知晓这位神秘人物的身份，没有丝毫意外，笑着点点头，似乎极为开怀。
坐在前方的马夫李安平却是目瞪口呆的望着身后离奇一幕，原本气势汹汹的数百骑踏着黄沙奔驰而来，却在看到白衣人之后猛然停滞，勒马驻足，竟是不敢再往前踏进半步。
几骑年轻人也只顾得面面相觑，饶是在长安城同辈以德才兼备与心高气傲著称的赵雅芝也是张大了嘴巴，美目流转间望着那袭白衣，发现就算不论才学修为，仅仅是那容貌气质在她生平所见就是绝顶，要是放在长安城里，非得把她同龄的那些女子给馋死。她脑袋瓜里努力想着，却记得似乎以往从未在爷爷的院落里看见过。
四十多岁内力深厚的项远小声向身旁男人道“看得出来底细？”
从长安城而来实际身份却是武阁亲传弟子的汉子武立皱了皱眉道“怪了，以我现在半步踏入一品的境界竟然也完全看不出他的深浅，周身毫无灵力波动，要么是普通人，要么就是修为远超于我的高人，但是不可能啊，看他如此年轻，难不成已经踏过了那道门槛？”
项远摇摇头否决道“三境之上的大修行者哪能那么好找，更何况如此年轻，我看多半是凭借秘宝隐藏了修为。”
武立反问道“那身后那五百骑兵？”
项远突然无言以对，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结果。
一直在身旁竖着小耳朵偷听的赵雅芝好奇道“武大哥，连你们也不知道那人的来历吗？”
听到武大哥三字，武立黝黑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看来是个粗中有细的汉子，摇了摇头。
气质飒爽的女子古静霜解释道“这趟回程原本已经规定好路线，原本从北妖古瓶州沿水道可以一路行至冰原城，且沿途一路都有我们的人照应，只是你爷爷临时打乱算盘，坚持要走旱路，如今看来，原来是早有高人安排。”
车队继续缓慢前行，当了半辈子尚书左仆射的老人身上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官威，就如同一个饱读诗书的儒雅老人，转头望了望那些远处那些不敢越雷池一步的骑兵，感慨道“年轻时每次阅卷读到那句谁言书生无胆气，敢叫九州入海沉总会忍不住的心潮澎湃，总觉得匹夫一怒血溅三尺算不得什么，大丈夫生于世间立功立德立言才是正道，年轻时也是这样做的，直到做了一辈子。然而不知是在庙堂上听多了江湖上那些剑仙武帝的天人风采，或者是在这里感受了一股那些北妖武夫身上的彪悍气焰，竟然有了一股江湖梦，有时也会忍不住向往那种一剑可敌百万师的豪气。说起来大唐冰原与北妖大漠遥相对立，反世间气候常识，被百姓戏称作阴阳两地，大唐与北妖谁都不可能跨过界，若这趟平安回去老夫也算是完整走了一回，完成了以前那些老友不可能完成的事迹，值了！听说北妖这边还有个妖榜，号称什么天下十大高手，嘿，真想看一看，只可惜这辈子估计是不行咯。”
花甲已过的老人望着天边，点头道“下辈子，等下辈子老夫也要洒脱走一趟江湖。”
充当马夫的李安平听着老人的碎碎念念，眼神黯然，叹了口气。
面无表情的白衣年轻人似乎是没想到老人还有这么一段江湖情怀，以他的眼光看去老人内里早已油尽灯枯，全靠一股精气神支撑着，若是无太多意外，等待落叶回乡，没了念头估计也便是大限将至的时期。
白衣人轻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理，善始善终者，大喜。既是喜丧，何苦之有。”
老人坦然点头“是这个理。”
白衣年轻人自然便是接到师傅书信从昆仑出山的大师兄妖一土了，信上言简意赅，在北妖边境护送一位名叫赵光龄的老人回大唐，既然是师傅亲笔书信，妖一土自然不会怠慢，将昆仑山一些锁事写信交由杨青帝处理后，便风尘仆仆赶来了这里，说起来这里对于他可没有半点陌生，当年以昆仑出世之人的身份现身后，连带着将北妖帝国的江湖也碾了一遍，来的路程中去了一趟冰原城，苏冷竹也不含糊，亲自调了八百大唐精锐赶往这里，估计已经是正在来的路上。
老人悄悄坐近了一些，轻声道“公主可还好？”
妖一土点头道“恩，估计近日便会返回长安。”
赵光龄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了，当初皇上将她送往昆仑，便是希望陈掌教能否破例收入门下，现在看来是小公主机缘不够。”
妖一土摇头道“这些事说不清楚，师傅自有他的用意。”
赵光龄欲言又止，妖一土坦然道“大家都很喜欢那个小姑娘，特别是我小师弟，昆仑自然不会让人威胁到她的安全”
老人叹气道“小公主性子淳朴，有些事要小心处理。”
妖一土点头道“请赵先生放心。”
在身旁听了两人云里雾里半天的赵雅芝不明所以，只是依稀听到了昆仑两字，平日里小丫头就特喜欢在那座似乎永远不会产生战乱的城中院落听取江湖风云，她突然联想到了一件似乎不可能的事情，偷偷在身前女子耳旁道“古姐姐，你说那人会不会是江湖上所传昆仑山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人啊？”
古静霜似是也有些惊疑不定，但是想了想却哑然失笑，似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极为幼稚，摇头道“不可能的，像那种大修行者不说容貌，都各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势，就说你常在我耳边念叨的武帝昊天那种级别的人物，就算是躲在在茫茫人海中也能一眼望见。”
小丫头眨眨眼睛道“他也有啊。”
古静霜愣了愣，问道“哪里？”
女孩眨眨眼睛指了指脸颊，孩子气道“长得很帅的气质啊！”
古静霜有些忍俊不禁，脸上也多出了几份笑意，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气笑道“这么花痴！小心嫁不出去”
赵雅芝仰起头哼哼道“本小姐还都看不上呢”
武立与项远在旁听着两名女子窃窃私语，相视无奈一笑，他们只顾赵先生安全，其余的事想不明白也不必过多烦恼。
马车继续缓慢前行，半天的路程一眨而过，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空气中原本轻松的氛围又凝重了起来，马车以北的方向不知何时尘土飞扬，众人面色皆有些凝重，方才回头望去，竟有些骇然的发现原先停滞不前的五百骑数量剧增，密密麻麻的黑影，地面上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看这架势足足有千余骑北妖骑兵集合在后方虎视眈眈，接着似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下一秒，那千余骑便随着当前一人策马狂奔而来。
武阁武立看清楚第一骑的容貌后，沉声道“是妖榜第九的司马重楼。”
千骑在离马车百米外停住，当先一骑面容丑陋却气焰跋扈，赤手空拳，身披金黄铠甲，冷漠扫视了马车一行人，最终视线定格在了缓缓走到马车后方的那一袭白衣，带着些许嗜血些许兴奋大半畏惧的神情颤抖道“果然是你。”
妖一土平静道“认识？”
身材异常魁梧的司马重楼带着死死压抑的仇恨道“我哥哥二十年前在大漠被你所杀。”
妖一土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那个妖榜第八的司马云？那你还不跑，我说过北妖司马一族见一个我杀一个。”
如今在武道上已经可谓一代宗师的司马重楼冷笑道“听说你在沧海为了一个娘们废了自己大半修为，受了不可医治的重伤，所以这些年你才在昆仑静养，莫不成你还真以为你是从前的自己？我这些年拼命练武，在生死一线间徘徊，再以特有灵药辅佐，你又知我现在是何境界？”
妖一土露出一丝笑容道“天人三境？如来大金刚？原来就是你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的仰仗？”
听到这话，凡是精通武道的马车众人皆是脸色剧变，
司马重楼望着对方明明知道还如此风轻云淡的神情，死死握住拳头，沉声道“你真的想找死啊。”
妖一土笑着问道“一千妖骑，三境金刚，你还在怕什么？”
接着白衣人望向远方，平静道“真可惜，当年我在沧海的确废了一半的修为，只是看来你又没机会报仇了。”
大地传来阵阵轰隆声，远处八百铁骑分成两头，铁甲森森，黑影连绵不绝如两条长线疾驰奔来，沙尘四起中只见得空中一幅巨旗，鲜红如血的旗面上赫然一个唐字
大唐玄甲骑!
守住整个中原北方大门的重要战力，天下无双。
妖一土转过头问道“还不跑？”
而那司马重楼只是呆呆的望着远方骑兵，然后眼神一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反常的癫狂大笑道，指着妖一土道“哈哈哈，果然如我所料，你妖一土竟然也需要到了要叫救兵的程度，我就知道，传闻果然是真的，你如今就是一个废人，哈哈哈，当年同辈无敌的昆仑妖一土现在竟然成了一个废物！废物！”
妖一土望着对方扭曲的面庞，没有说话，向着前方走去。
司马重楼眼神一凝，周身磅礴气机汹涌溢出，金黄身形冲天而起，却没有选择出手，仅仅嘶吼一句撤后便带着千余骑兵向远方疾驰而去。
足足离有千米之距，这位算得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妖榜第九才敢以雄浑灵力隔空放狠话。
“老天有眼，你妖一土也有今天！哼，这次先饶了你，等老子境界大成，亲手取你性命！”
妖一土停下脚步，望着那方，似笑非笑。
武立破口而出道“妖一土？”
古静霜呆呆望着身前那袭白衣，不可置信的小声道“真是他？”
白衣置若罔闻，朝马车上的老人抱拳道“随着这八百玄甲一路，便能安稳到达大唐境内，师尊嘱托已完成，祝赵先生一路顺风。”
老人抚须一笑，称赞道“那妖榜所言是北妖的天下十大高手，可如今看了看那个不入流的货色，才发现还是我中原大陆的天之骄子最为爽朗。”
赵雅芝可是真真切切的在那个叫什么司马的丑八怪嘴里听到了妖一土三字，眼看要分别，瞪大眼睛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在场许多人想问的那个问题“你就是昆仑的那位大先生？”
妖一土向千骑奔跑的那方走去，点了点头，随后双臂展开，白衣衣袂向后摇晃起舞，宽大双袖猛然鼓起，眨眼间如一道白虹向天边远掠，消失不见。
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还没来得及多说几个字的赵雅芝痴痴望着那道白虹，回过神后连忙不敢置信道“爷爷，他要去干什么？”
眼见那八百骑即将赶至，这一趟旅途老人似乎有些累了，闭上眼睛笑道“丫头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说不定马上还能看到。”
众人不约而同的回望。
北方天空突然炸起惊雷，传来司马重楼惊慌而凄厉残暴的吼叫声。
“妖一土？你真当老子的如来金刚身是摆设?!”
北方瞬间金光大涨，一道约莫泛着百丈金光的巨人在远处仰天咆哮，声势恐怖，只是不知为何雷声大雨点小，下一刻那巨大身影便轰然破碎。
一道白虹现世。
“自我出山之后，从来没有人敢当我面指着鼻子骂我，你算第一个。”
“你说你千辛万苦生死徘徊终得如来境？那真不巧，我最擅长的便是一指破金刚。”
“废人？我自废一半修为，妖榜十人，不巧我照样杀人如屠狗。”
远处，妖一土一脚踩踏在司马重楼胸口，后者仅仅几秒便已金刚身破碎，满身鲜血生死不知，千余骑围绕身旁，却不敢上前丝毫。
在场修为最高同时也是武阁亲传弟子的武立望着远方妖一土话音落后便再无动静，震撼道“那可是三境如来金刚身啊！”
佩剑女子古静霜轻声道“昆仑妖一土，果真同辈无敌。”
老人赵光龄闭眼开怀大笑道“丫头，你总跟我讲起你在茶楼听说书人讲的江湖，可你要知道方才跟你走了一路的那位，那些年的江湖他可是连剑仙武帝都得避让一头的人物啊！”
赵雅芝只是瞪大眼睛望着远方，神采奕奕。
老人想起了小时在家乡听一个路过的游方道士所哼过的歌曲，前面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一句，轻声道“年少也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这位可谓荣极一生的读书老人坐回马车，半躺在卧榻之上，双手搭在腹间满足道“我大唐修士的真风采，不枉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