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杨青帝一语道破所有玄机,曾阿牛坦然道“那柄霸王如今就在黄河泥沙中,你要是找得到便拿去。”
杨青帝闻言露出惊讶神色,江湖的确传闻那柄霸王在战后坠入黄河,可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剑士心意相通的宝剑被毁不仅是自身耻辱,甚至连剑道修为的提升都会出现极大的阻碍,有可能剑心蒙尘,一生就止步于此,而曾阿牛此时这般洒脱便说出真相,看来心结是早已打开。
原先的江湖上有诸多关于这名剑客退出江湖的秘闻,其中最言之凿凿的是为了一个神秘女子,年轻人欲言又止,想问问这些年所传的隐秘传闻是否属实,犹豫了会还是没有开口。
却没想到这位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在藤椅上闭上眼睛,主动开口平静道“曾某八岁握剑,十二岁被一位不知名老人赠予霸王剑,从不知也懒得知晓世间修道境界,三十岁才突破凡尘,勉强到达江湖武夫所传的三品境界,与其他天赋异禀一骑绝尘的同龄中人相比差距甚大,小时候便被一位江湖颇有盛名的小宗师评价道再怎么练顶破天也就三品,剑道无望,只是白白可惜了那把霸王剑。而我不管,数十年都在重复悟剑出剑收剑六字,或许真如他所说,境界再没提高半分。直到后来初出江湖,第一次在黄河畔与魔教三名高手生死以赴,一剑斩尽魔教三位高手后才发生变化,常年凝滞的境界终于有了松动,从那起我修为心境攀升皆如江水东流,气势如虹,二品一品手到擒来不说,更是在数年游历天下山崖秀水间突得明悟踏入了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天人三境,直到那时恍然回首,才突然发现世间已少有能接我一剑之敌,再后来答应了一女子要做那天下第一,便去了剑阁,世人总说我对剑仙只输一剑,可恰恰这一剑便是生死胜负之距,所谓百步半九十,这一剑我输的一塌糊涂,确也心服口服。从此便心灰意冷在这十万大山内隐居。”
杨青帝小心询问道“那个女子?”
面容木纳的汉子曾阿牛睁开眼,脸色破天荒有了些许变化,指了指眼前那片随风飘舞的雪白芦苇稻,道“死了,骨灰便被我洒在这片稻田里,沈墨珊那丫头早你一年来到此地学剑,本来我是闭门不见,可委实她与她实在太像,到了后来就算知道她是沈剑一的女儿,确也觉得无妨了。
杨青帝叹了口气。
情之一字,向来起于心,却又灭于心。
曾阿牛洒脱笑道“与你说那么多,只是想告诉你,剑道一途一路登顶者有,却也只有那寥寥几人,更多的还是靠那滴水石穿的毅力与年复一年的汗水,人有所执,方有所成。你虽无法聚灵修行,但却有万中无一的天生剑胎,那就更不能辜负这等机缘。”
“剑阁一行,我会与你同行,你明日先行离去,我后面自会跟来。”
杨青帝先是郑重点了点头,然后又听到后面一句,惊喜道“真的?”
曾阿牛面色露出一丝无奈笑容,道“这是与你大师兄打的赌,他赌你能从那方崖畔以一人之力成功出来,现在看来他赢了,愿赌服输,那我便陪你走上一趟,不过可别高兴的太早,我不会轻易出手,并且有我一路,接下来的磨炼可比在这里要艰难的多,做好心理准备了?”
杨青帝望了望脚边长剑,心意相连的古剑便发出一丝极其人性化的颤动,年轻人露出一个无惧笑容,拍了拍胸膛,示意放马过来。
------
北妖帝国边境。
有风起于大漠西北。
满地烟沙飞石乱走间有一辆数人围绕的马车由北往南缓缓前行,马夫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头,眼神却格外凌厉,似是常年钻研武道的结果,气机不同寻常老人的干涸,相当旺盛。马车前后各有一骑全神戒备的中年护卫,时刻注意周遭风吹草动,周围则有三四骑神态各异的年轻男女,除了最开始被这大唐罕见的塞外风光所吸引,略感新鲜,到最后也只剩下一成不变的麻木与厌烦。
一位与马夫差不多岁数的儒雅老人在身旁孙女的搀扶下掀起帘子走出车厢,对相熟已久的同龄老人感慨道“说来惭愧,我赵光龄在书院潜心苦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又在那座天底下最壮阔的长安城做了半辈子的官,恍惚一生,写了不少被世人广为流传的塞外诗文,结果直到知天命之时,还是没能来这大好河山走上一遭,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原本只是一时兴起,却给你们造成了诸多磨难,虽然老伙计你不说,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对不住,连累你们与我一起提心吊胆了。”
与身旁老友想比,江湖草莽气息浓重的马夫听了这番推心置腹的歉意话语后,只是摇了摇头,虽然他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这位大唐王朝足足从二品地位的尚书左仆射,在尚书令一职空悬的情况下足足当得起一朝宰相的老人,为何辞官后非但没有回乡颐养天年,却还固执的想着要去北妖帝国走上一遭,这摆明着就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多次相劝不听,他也是极为无奈,不过既然相识了大半辈子,多少次的生死交情,他自然更不会放着不管。二话不说就拿起那把家传之宝火云刀,带了两个徒弟一路从南方护送了过来,可同时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若是老友仅仅在北妖边境外城环绕没问题,可若是要执意再向前去,那他就算是绑也得把他给绑回来。
或许天人保佑,这趟隐姓埋名低调到不能再低调的旅程进行了大半年,有惊无险,终于是走上了归途。
眼见在过两日路程,便能达到那座大唐重兵镇守的边关雄城,除了古稀老人赵光龄,众人都暗自放松了一口气,这些年大唐与北妖势同水火,若是这位大唐位高权重的老人在北妖帝国不幸暴露身份,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
一直在马车周围晃荡的三骑不知不觉便靠近了过来,三人中年纪最大的男人名叫项远,身负一把长刀,已经是世间少有的二品武夫。居中一位叫武立,三十来岁,身材矮小且黝黑而结实,一身掩饰不住的爆炸肌肉,面色坚毅,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出奇,只是有心人才会发现三骑隐隐以他为首。最后那位面色平淡的年轻女子名叫古静霜,身后佩了一柄清霜长剑,英姿飒爽,就连老马夫那两名徒弟时不时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朝这方瞄上几眼。
这三人皆是大唐当朝天子得知赵光龄以身涉险后特意吩咐远道而来的武道高手,仅仅这一举动,便足够彰显老人在大唐皇帝陛下心中的分量。
在前些天还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人望着塞外独有的粗旷豪迈气象,轻声笑道“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如今我已八十耄耋,这些日子想着往事种种,皆如过往云烟,最后临了还能领略到往常只有在庙堂上才能听到的边塞风光,作为读书人,实属是不枉此生!老李啊,我想就算我死在这里,这辈子那也值了!”
名叫李安平的老马夫木纳着脸,摇了摇头道“不管怎样也得死在我后面,我懒,清明节的时候可没功夫去给你上酒,再说了,雅芝这丫头还没有许配给一个好人家,你这个做长辈的放得下心?”
赵光龄哈哈大笑道“说的也是。”
一直陪伴在老人身边姿容皆是出彩的女子吐了吐舌头,娇憨一笑,只是眉目中还是有些隐藏不住的担忧。
老人突然的性情大变,一点不复以往的严谨古板,时常都是面带笑容,有时还会与她聊起一些往日从不会谈起的琐碎小事,她不知道这种变化究竟是好是坏,只知道自从那日陪爷爷在长安城闲逛,与一位她以往从未见过的古怪老人交谈后便是如此,似是突然就放下了所有包袱,而最让赵雅芝记忆犹新的是她的爷爷在那次见面时竟然是行的晚辈礼仪,这让她几乎是目瞪口呆。
她的爷爷,堂堂尚书省左仆射,给一个邋遢老头行晚辈礼?说出去都是天方夜谭。
那次可以说是偶然的见面在酒楼里就寥寥几句话,那个不知身份的古怪老头一边没有丝毫仪态的啃着鸡腿,一边直截了当道你赵光龄活不了多久了,要还有什么愿望早点去做,别到后来带进棺材里干后悔,话语刚落还未等她发火,就被她爷爷拦下,然后煞有其事的说这辈子大唐走了个遍,唯一可惜就是没有领略到那北妖独有的塞外风光,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老头子粗暴打断,大手一挥随意说了句去吧,无妨。
仅仅四个字,就让她的爷爷坦然出行。这件缘由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实在是太过离奇。
几次劝阻都没有丝毫结果后,赵雅芝便赌气道既然没问题那就把我也带过去,反正死不了,大不了死一块!却没想到即便这样也没能阻拦赵光龄出行的决心,相反到了最后反而是她糊里糊涂也跟了过来。
一骑中英气逼人的清冷女子古静霜看见赵雅芝脸色变幻莫测,嫣然一笑,一行人本就两名女子,恰恰年纪又相差不大,在多日的交谈中早已无话不谈,将她当成亲妹妹看待,靠近后向她招了招手做了个同乘一骑的手势。
赵雅芝眼睛一亮,要知道她在长安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被众多士子称为女学士,可是这骑马委实是接触无几。
小丫头望向身旁老人,后者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要是放在以前老人肯定会说一句成何体统,这样一想赵雅芝还有些许庆幸,暗自一笑便再无顾忌,小心翼翼在古静霜的搀扶下坐在马匹后方,一边感受着宝马的颠簸,一边与前面女子小声说着女子间的闺房密语。
大漠北方突然传来急促的战马奔跑声,如阵阵雷鸣砸在众人心头。马车一行人几乎都是脸色一变,瞬间抽出武器,回望过去,除了少数两人外,皆是面如死灰,视线所及,足足有数百骑北妖骑兵呈一线之姿汹涌冲来,目标直指他们。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之时,马车正前方又来了一名敌我不明的神秘人物。
孤身一人从大漠之中穿过,直直向他们走来,塞外风沙吹来,风姿如神的白衣人衣衫飘摇,长发直直向后拂起,宛如天上仙人。
那一袭白衣离马车五米外停下脚步,无视众人身后百骑,平静道“奉师尊之命,护送赵先生回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