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怜仙子。”受了土地公的一拜,倾语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唤自己,微笑着点头回礼。
离苏上神神魂四散之后,九华宫也随之毁灭,倾语下界历劫回归天庭重列仙班后仙帝便赐了她仙号“华怜”,只是倾语一直不习惯。
这世间,除她自己,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
刑天喜爱花草,时以神力造物,倾语未修仙身前便是一朵曼陀罗花,那时她有灵而无魂,只是天性亲近光明纯粹的力量,刑天虽然温柔,身上却始终萦绕着丝丝血煞之气,相较起来,曼陀罗花更爱经常造访的离苏。
曼陀罗花记忆里孩童时期的离苏,一身红衣灼灼,艳烈如火,总是带着无忧无虑的可爱笑意,光耀加身连太阳都比不得,若是没有那场劫难……该多好。
大战在即,刑天将曼陀罗花连带护根土一并温柔挖出来,又让女娲将离苏带来,以神力铸造了一座宫殿,会集众神之力制成结界护住离苏,珍而重之交付给离苏她最爱的花,暗示离苏该长大了,要担责了。
离苏聪慧非凡,自是一点就通,大爱与私爱却一遍遍不停折磨着她,曼陀罗花静静靠在离苏怀里,用叶子卷着离苏的手指,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安慰着离苏。
天地浩劫过去,离苏因得天道宠爱,她笑,万里晴空,她哭,水淹八荒。天地间六界形态初成便生机尽灭,离苏被困于九华宫内,却也依靠着神力重造了六界生机,只是她的生机,却随着参战神魔两族尽灭而一并逝去了,那双灵动优美的琉璃珠子般的眼眸也没了光彩,只余神性的悲悯,偶尔还冷漠得周遭瞬间凝冰。
受九华宫离苏上神的神气照拂,日月轮转了不知年岁几何,倾语才堪堪养出了仙魂仙魄,逐步修出仙身,过了许久才终于长成了粉粉嫩嫩的小丫头。
离苏上神见她好不容易修出了仙身,又因这太古曼陀罗是战神刑天送予自己的生辰之礼,不愿她流落在外,便将她留在了九华宫,赐名“倾语”,倾语自生芽起便受神气照拂,后又养在神魂至纯至净的离苏上神身边,自身是花朵修成的仙身,尊贵非常,便被仙界默认为世间花草至尊。
倾语侍奉神前,偶尔帮忙照料花草,九华宫里的每一株植物皆有灵,只是上神已没了当初对待曼陀罗花的耐心和精细,于是它们注定不能成仙,但它们并无不满,相较成仙入世,倒不如寂静安然做着被阳光照耀月华轻笼的小花小草小树,反正……存在于世间已经太久了。
倾语以为自己会一直陪伴着孤独清雅的上神。
可是当结界之力悄然而散时,上神却不再停留于九华宫,她或许去了很多地方,当那个被上神唤作“朽狱”的魔出现在上神身边时,倾语有了一种预感:或许,上神终于要解脱了……
被离苏上神以历劫入世为由赶下界时,倾语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刑天上神,汝不必再为她担忧了,她已完成她的使命,要离去了,要奔赴她喜爱的那个世界了。
于是倾语到仙帝面前自请下凡尘入世,仙帝允了。
于是倾语到冥府去寻冥主,有神谕加身,冥主自是不敢耽误,抛开一贯的散漫,以前所未有的效率为倾语安排好了新身份。
到了奈何桥头,倾语双手接过孟婆汤,微微一笑,爽快地全部喝光了。冥主跟在倾语身边,道:“过了奈何桥,便是忘川了,忘川尽头是六道轮回,吾已遵照神谕为汝安排好了,到一世完结,汝喝下的孟婆汤会自然失效,汝那时便可重归仙庭。”
倾语性子一向温和,只笑着点点头。
孟婆汤到了奈何桥中段便开始发挥效用,因倾语的身份特殊,孟婆汤只对她的记忆进行收护而非清除,倾语的双目渐渐失去光泽,不多久又慢慢爬上一丝茫然,冥主领着她过奈何,渡忘川,最终穿过艳烈妖冶的大片彼岸花,到达此行终点。
冥主为倾语安排的新生身份,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
这是前尘。
……
南越的长公主出生时,连日的阴雨绵绵顷刻间便停了,万里晴空,整个皇城的花朵全部盛放,无论花期早迟,无论季节相冲,它们娇弱的花瓣迎着阳光与微风,自然透出一派骄傲倔强。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祥兆。
长公主是天定的贵人!
而这个孩子名唤嫣然,姓云。
在皇宫里度过了被所有人宠在手心里的孩童时光,嫣然长成了娇俏可人的豆蔻少女,虽然她之后也有皇子公主降生,但受宠程度却没人比得上,即便是身为太子的,她的亲弟弟。
本来,她若这般一直生活下去,到年岁时可以嫁与一个身份相配的人,一生到底都幸福安乐,然后重回仙界做她与世无争的仙子……却偏偏遇上那个人。
嫣然飞蛾扑火般喜欢上他。
即便深知那人只是将自己当做棋子。
国破家亡时,嫣然才彻底醒悟了。
他带领大军,兵临城下时,她看着疼宠自己的父皇母后自戕,手牵着手共赴黄泉,她的亲弟竟不怨她,在她怀里死前,让她赶紧走。
一霎,三千青丝尽化雪。
天空无故飘下纯白色的花瓣,慢慢覆盖了整个皇城,所有人见此奇景,只觉得心里闷得不能不能呼吸,一股悲怆之意蔓延开来。
沐风下马,缓步走到云嫣然面前,“嫣然,我来接你了。”嫣然却似乎根本听不到,双眸毫无生气,紧紧抱着弟弟的尸身不放手,不哭,也不闹,就像一个漂亮的木偶。
沐风登基时,宣告立前朝公主云嫣然为皇后时,天下哗然。
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嫣然却格外平静,她不寻死,不哭闹,却也不再笑了,以往她一笑,会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温暖着,如今……说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
唯一能让她感兴趣的,似乎只有她宫里的花草树木,每日嫣然都靠在那株父皇为母后种下的银杏树下,安然地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