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阳镇,慕家。
已经是深夜了,慕家家主的房间,灯光依然还敞亮。
隐隐有哭泣之声传了出来,当你想去仔细听,却又丝毫没有了影踪。
慕琼抱着一个未满周岁婴儿,跪在地上,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下巴滴落到她的素裙上。
怀里的孩子睡的安详,稚嫩的臂膀不时瘙痒。
“爹,女儿知道错了,但是女儿已经回不了头了。您就饶了女儿这一次,让他留在家里吧。”
坐在一把桃木椅上的慕庐脸色沉重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沉默了半晌后,慕庐开口道,“你不过外出了半年,回来就有了这么一个孩子,我们连你什么时候有孕在身都不知道,你还半点不愿吐露他生父的身份,你让为父怎么帮你,难道要让我堂而皇之的告诉族人,我这个外孙连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滑稽!实在滑稽!你让我怎么做这家主。怎么管理这偌大一个慕家。”
声音的分贝略大,孩子似乎被吵醒了,有些朦胧的睁开了双眼。
慕琼只是哭却不敢再说话,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被说话声吵醒的孩子撅着嘴一幅很委屈的模样。
慕琼心想,怕是饿了。可是自己分明还是一个少女,又哪有奶水可以喂给他,心里是又气又急,可是想到那人,心里又是一软。
“父亲,我不求能够给他什么名分,只要让他在慕家有一口吃的,有个住的地方就行了。”
“胡闹!”慕庐啪一声,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啊啊啊......”婴儿被这么一吓,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一直站在一旁的慕升眼里犯苦的看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妹。心里有百般纠结,可是不知从何开口。
半年前,妹妹突然说想要出门游历一番,除了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和两名家族侍卫就离开了,原本想着哪怕是游玩,月许也就该回来了,可没想到,这么一去,就去了足足半年之久。然而事情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慕琼半年后竟是抱着一个婴儿回来了,说是自己的孩子。
本觉得事有蹊跷,慕升好好的询问了随行的丫鬟和侍卫,可是两个侍卫支支吾吾说他们只是跟着慕琼到了一个庄子,那半年内他们也几乎见不到慕琼,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吩咐让他们去准备一些平时女儿家用的东西,而那丫鬟却是一口咬定那是慕琼的孩子。
因为这不仅仅是未婚先孕,最关键的是慕琼对于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更是咬紧牙关,丝毫不肯吐露分毫。慕升可是知道现在父亲可是连扒了那个男人的皮的心都有了。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可是一直如履薄冰的执掌着家族。
整个慕家上上下下加上旁系嫡亲足足几百口,这还不包括家族里的侍卫,侍女以及供养的客卿在内。其中父亲虽然执掌家族,可是权势不比父亲低甚至等着父亲犯错的人更是有那么好几位。
整个鹿阳城,除了慕家还有势力丝毫不弱于慕家的左家以及陆家。恐怕这件事若是被有心之人做起文章来,父亲的位置恐怕都会难以稳住。
“妹妹,你就告诉我们,那个男人是谁吧,难道我和父亲还比不过一个让你怀孕就把你遗弃的男人吗?”
慕琼小心的哄着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的婴儿。她眼里也同样含着泪珠,只是她咬着牙就是不说话,坚决的冲着自己的兄长的摇摇头。
“哼,我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啊,你不会忘了你早在二年前就与左家的左庆订下了婚约吧。”慕庐冷哼一声,有些气恼的喝问道。
慕升也是一愣,他也记起来了。
三大家族共同在鹿阳城里发展,百年间,联姻之事,屡见不鲜,只是几十年前,一直是左家与陆家联姻,丝毫没有过想与慕家联姻的打算,因为那两个家族都是土生土长的鹿阳城,而慕家却是近百年间来扳指此处的。后来左家因为一笔生意上纠纷,与陆家有了间隙,才开始在近几年和慕家的交流多了起来。
而自己的妹妹的婚约也是去年的事,他还记得小时候,这个比自己小上仅仅一岁的妹妹修炼天赋却远超自己,她一直是父亲的骄傲,甚至父亲一直用妹妹来鞭策自己修炼,哪怕自己如何拼命也始终追不上自己的妹妹。这是自己的耻辱,可是也是家族的佳话。
就在两年前,慕琼在“武宗殿”修炼的时候,结识了左家的左庆,甚至在左家上门提出想要联姻之时,慕琼也仅仅含羞一笑,并未直言拒绝。也就有了这么一个婚约。
慕琼的眼泪已经干了,她抬起头露出秀丽的面容,仍旧跪在地上,她仍然抱着那个孩子,可是她的神情无比的坚定。
那一瞬间,慕升恍惚那跪着的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自己的母亲。
就连慕庐也愣住了。
慕琼眼神里的锐利,就像一把尖刀,可以破开世间一切的阻碍。
“女儿不孝,可是无论如何,这个孩子,女儿不能扔掉。这是女儿的孩子,女儿要把他养大,要看着他走过一年四季,要看着他有朝一日踏上修炼之路,看着他登上先天。
慕升的眼神黯淡下来,毕竟母亲去世了已经好些年了,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的脾气也一日比一日差了,整个家族里自己的血脉嫡亲就剩下这么两个人了,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守护好他们两个人。
“父亲。”慕升走到慕琼的身边跪了下来。
“收下这孩子吧,这是您的外孙啊。”
慕庐的嘴闭的紧紧的,可是跪着的两人都看见了他的嘴里传出咯吱咯吱的牙齿打磨所发出的声音。
好一会,慕庐才张开了嘴,“好......好啊,你们都长大了,都有了能耐了。”
慕升看着父亲生气的模样,心里一紧,父亲早就达到了淬体顶峰淬体十三重,一直寻求突破的机缘,除了处理一些家族里的大事,就是在闭关。昨日因为这个消息强行破关而出,恐怕身体早已有不妥之处,只是父亲一直强压着,现在被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一气,恐怕会影响父亲的修为根基,毕竟父亲已经年近古稀之年,想突破至先天本来就是一件铤而走险之事。
犹豫了一下,慕升出言提醒。
“父亲,保重身体啊。”
慕琼督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没敢接口说什么,低头继续哄着已经有些饥饿的婴儿,自从回到了家族还未曾让他好好吃上一顿。
“你还知道要让我保重身体,你可真是她的好兄长,我的好儿子啊。年幼你不及琼儿,我虽然督促你,可是我何曾勉强压迫过你,为何你在这种大事上也能如此不知轻重。你以为你能够这么安逸的待在家族刑堂真的是你有这个能力,就凭你二十几年的修炼才淬体九重的实力?我呸。”
“父亲,孩儿知道自己懈怠之处,孩儿明日便去辞去刑堂职务,只要您能绕了琼妹子这一次......”
“哈哈哈......你去啊,你去辞了,我看你辞了之后,明年就凭你这点斤两,辉儿还能享受到洗经伐髓的药浴吗?”
辉儿是慕升的儿子,刚满周岁。想到这里,慕升低下了头,他可以没有这么个职务,可是如果他没有了这个职务,恐怕家族里的事他再也说不上话,他虽年近三十,却一直在父亲的庇护下待在家族刑堂,家族的贡献,他几乎没有,就连在刑堂的职务,这么多年也未有任何变化。可是若是自己的儿子没了“能够洗经伐髓的药浴”,那么不止现在落后别人一步,恐怕日后永远都落后别人一步,这辈子都像他一样再无出头之日了。
慕琼似乎被点醒了。“药浴。父亲......父亲,我求求你,给这个孩儿一个机会,他以后还要习武,还要登上先天啊。”
慕庐那一刻仿佛老了十岁。他眼神黯淡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的嘴唇剧烈的抖动着,好一会,他才吐出了一个字。
“滚!”
而跪在那的慕升自从想到自己的儿子开始,便一直没在开口。
慕琼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深深的叩了一个头,抱起孩子,转身就走。
而她的泪珠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再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