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是我经常做的一个梦:
混混沌沌,迷迷茫茫,山川浮气飘渺,云雾缭绕,时而有很多人,时而人又很少,不过所有的人都是一男一女成双成对,一起挽着手向前走,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只有大家模糊的背影。
我也一样,挽着他。
我们要一起赤着脚趟过那条爱河。传说那条河,河里流淌的水是世间痴情男女的泪水,或感动,或悔恨,或伤心,只要是为爱情留下的泪水,爱神都会将其收集起来,汇聚成河。
传说从那条河中手挽手走过的男女,永生永世都不会分开。
我的心上人就在我身旁。
我们紧握着彼此的手,肩并肩,双双迈开脚踏入那条传说中的爱河,河水透心的凉,河中的石子要划破我们的脚。
……
开篇
无疑,我是有施的女儿。
面对战争和灾难,我们所有的子民,都有责任挺身而出,更何况我身为公主。
我们部落之前的首领是爷爷的兄长,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的事了。我的大爷爷,他是一位万人景仰的领袖,但他终生的遗憾是无嗣,虽然爷爷将大姑姑过继给他,毕竟大姑姑是女儿身,后来爷爷又将父亲也过继给他,大爷爷去世后,父亲继承了他的爵位,爷爷身边还有大伯,二姑和两位叔叔。父亲和母亲有了二哥哥和我,我还有很多兄弟姐妹。父亲在他众多孩子中最喜欢二哥哥,经常带他去狩猎,教他生存的法则。
我虽为公主,却从未感到和别人有何不同,白天也要去田地里劳动,去树林采集果实,还要学习武术,编织竹篮,烧制陶器,驯服动物……总之有做不完的事。父母亲对我们的要求很高,好在我平日里乖巧好学,偶尔偷懒谁都不会怪罪我。爷爷最疼爱我,有他在,我总是做最轻的活儿,其他兄弟姐妹干重活儿,三弟母亲去世的早,他从小干活就很卖力,大家都对他赞不绝口。
我最喜欢夏日的夜晚,尤其是喜欢去外祖父的部落,夜幕降临,我们就围在他身边看星星,外祖父知道很多,他比爷爷知道的多得多,他能从遥远的黄帝轩辕、神农燧人、女娲娘娘讲到唐尧、虞舜,还有我们夏王朝的圣人——大禹。这些人的名字从小就印在我的脑海里,他们是我的榜样。
我从小就有一个不敢对任何人讲的秘密,我明明知道当朝的天子履癸是天命所归,我却渴望自己也能像尧舜禹那样万世称颂,可我只是一个小小部落的平凡人,做梦都不可能,这样的念头经常转瞬即逝,因为我很害怕神灵怪罪。
突然我想起了很小时候的一个梦,我梦见土星降落在我的房间里,我拿起来当玩具。我便又胆大起来,继续做我的白日梦,总觉得我是与众不同,所以我很少言语,常常沉浸在幻想里。
成长当中的几次转危为安,使我深感自己就是土星降世。
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就会对自己说,醒醒吧,阿梦,你只是一介女流,什么也不是!
小时候我总会在梦里被惊吓到,睡梦中哭哭啼啼的,所以巫师给我取了名字叫“阿梦”,希望藉此可以让噩梦少一点。
但事实上噩梦并没有少。
我日日重复着大同小异的日子,却从未感到疲倦。
直到履癸的赋役越来越繁重,父亲和爷爷为了赋税争吵,日子再也不同从前了。
爷爷是平凡又老实的人,他对履癸是天神的后代深信不疑,他一再告诫我们要忠君爱国,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毋庸置疑,无可厚非,我们都是仰仗天神而存在,绝不可违逆天神的旨意。可他毕竟没有做过部落首领,个中艰辛,父亲体会得更深。
最终父亲决定不再上缴赋税了。
爷爷一气之下去了半山的宗庙里,任谁也请不下来,不吃不喝,在祖先牌位前忏悔祈祷,大家都手足无措,没有谁能劝动,去了的人也是被骂的狗血淋头,大家也都不敢去了。奶奶思来想去到我跟前叫我给爷爷送吃的去。
阿姐们都用诧异和怀疑的眼神看我,我很少与他们交流,大哥弱智,只有三弟相信我,鼓励我,其他的弟弟妹妹还小的不懂事。我看了一眼奶奶手中陶罐中的食物,当然要去,我接过来,二话不说,朝半山走去。
多大点事,我是谁呀,我是土星降世,这世上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一想起土星,我就又开始自我膨胀起来。
都没顾及沿途的景,我登上台阶,宗庙门半开,我探头,里面没人。我转到后房,门虚掩,我叩了三声,推门而入,爷爷卧在榻上,抬眼见我,并没有反感,我一如从前:“爷爷,我给带来了些饭食,你起来吃吧。”说着,将陶罐放置在方桌上。
“我没有胃口,你放着吧。”
“我知道你饿了,快起来,不然就凉了。”说着便拉爷爷起来。
爷爷起身犹豫。
我最善于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也许是爷爷喜欢我的原因。其实我最喜欢察言观色,而故作无知是我一贯的伎俩。
我一边服侍爷爷用餐,一边故意说些别的:“还记得小时候常跟着爷爷,看爷爷下棋,别的小孩都不认识棋,我就已经会摆棋了,记得爷爷下棋很厉害哦。”
爷爷最喜欢我夸他,他边吃边笑着点头,露出他锈黄的牙:“嗯,那个时候在部落里几乎没有人能赢过我,我也是数一数二的,最近几年不行了,老了。”
我听话风不对,立马转移话题:“听说爷爷年轻的时候骑马打仗都很厉害的,可惜我都没有见到。”
“是啊,”爷爷抬起头遥想:“只可惜后来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了腿,就再也没有骑过马,那个时候,还跟随天子的大军去西征,只可惜我没走多远就再没去,这也是我终生的遗憾呐。”说着,爷爷怅然,放下筷子,哀叹起来,幸好多半罐已经吃了,我也放心下来。
又过了两日,得来的情报是履癸的大军很快就攻打过来了。爷爷听说后立马下山,此时再骂父亲也是无益的。父亲与族人商量后决心应战,爷爷沉默不语,也别无选择。
父亲带着二哥,还有族人,和部落里所有的壮丁去应战,我也想去,二哥止住我:“你也走了,爷爷奶奶、母亲姨娘、兄弟姐妹们谁来照应?”
“父亲的安危……”
“你放心,就算拼了我的命,我也会保护好父亲的。”不等我说完,二哥就打断我。
二哥平日里话比我还少,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
这一战,我们都心知肚明,力量悬殊,吃定了失败,但有施的子民,谁也不会轻言放弃。更何况传言中履癸的种种恶行,不再是我们拥戴的首领,其他部落也是蠢蠢欲动。
在匆匆的告别之后,我们的日子沉寂如死灰,在夜里,我常梦见已逝的外祖父,我求他保佑父亲和族人,也经常梦见三弟,他还是个孩子,我总担心他打仗没有经验,会不小心。祖母的唉声叹气和母亲脸上的愁云都教我难受,提醒吊胆的日子过得格外漫长。
终于母亲按讷不住,悄悄来找我,叫我占卜一卦,这个时候的母亲连权威的卜师都不相信,宁愿选择我这个略懂皮毛的人。我的心情是非常的凝重,未卜,我就已经明白,凶多吉少。
我终究还是清洁双手,拿出珍藏的五十根筮草,取一为太极,分两仪,左手持天,右手握地,地中取一,为人,夹于左指,经过三轮分四季,得出九八八。母亲问我,我沉吟良久:“这是老阴卦。”母亲听闻后脸色大变,继续听我解释:“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冰雪渐消,红梅报春。”
我了解母亲的担忧,所以刻意避开不好的:“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此卦从表面来看,似乎凶多吉少,但潜藏生机,未尝不是件好事。”母亲向来乐观,听了后大为顺心,但眉间愁云依旧。可惜我并不精通占卜,这里面的凶多吉少和潜藏生机究竟指什么,我无从得知。
爷爷和奶奶也开始找巫师传神,并叫我们一同前往,两位老人最相信的巫师是祖母的兄长,祖母的娘家人除了她几乎都会占卜做法事,尤其是她的兄长大巫师。
我们都跪在神像前,从小到大,这种场景对我们来说都不陌生,台桌上布置好了一切酒水、粮食和祭祀品,大巫师穿着异类,长袍阔袖,一手持镜,一手持剑,铃铛声声作响。小的弟弟妹妹们有的害怕,有的期待。大姐专注,二姐惊叹,都似乎对大巫师跳来跳去传达神的旨意深信不疑。说句实话,我就觉得他是在胡闹。我一脸的不耐烦也许早就被他发现,这是对神灵最大的不敬。正在思索,他灌在口中的酒水“噗”地一声全都喷在我脸上,我皱眉抬眼看他,他画花的脸上根本看不出表情,爷爷有些惊讶,奶奶似有怒意,她也怪罪我对神灵的不敬,大姐心底应该在笑吧,二姐一脸慌张,小妹妹不懂事,嘲笑道:“三姐一脸的酒水,头发都湿了。”奶奶狠狠剜了她一眼,她才止住。
我自然不敢抬起袖子去擦拭,任风吹干,那是神灵的甘露,任谁都是求之不得。
大法师继续作法,命爷爷解开衣袖,大法师用手指蘸上刚才祭祀用的牲畜的鲜血,在爷爷的肚皮上画上符号,我已无心去观察这些,一心想着父兄的安危,做法事是否真的能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忽听有探子来报,所有人都向门外望去。
有施的大军回来了。
母亲叫我快马加鞭去迎接,一屋子的人除了我没有会骑马的,虽然我并不是很熟练,但此时已无需多虑。
我从二哥失落的神情中看出了不妙。
“三妹,我没有保护好父亲。”二哥自责又难过地说道。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脑海里嗡嗡作响:“父亲呢?父亲怎么了?”
“三公主,侯爷在交战的时候失踪了,就再也没有消息了。”阿贵说道。
“那你们没有去找?”
“找遍了深山,都没有。”阿贵耷拉下脑袋。他一向与三弟要好,我心里一惊:“三弟呢?”
“三弟在后车里,他被施法,昏迷不醒,咱们还是赶快回去,想办法救他。”二哥说道。
殿宇里一片哀伤,二哥的另一个消息更是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