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锦斋的分铺出来后,张继祖才真正见识到了如今李家的不一般,“看来李家果真是发迹了,没想到仅仅靠着绸缎生意,竟能有现在的规模?哎!再看看自己家,却是落下个如此境地,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张继祖一边感慨着,一边又立刻意识到“虽说是张李两家早有婚约,按理说自己这次前去投靠,也算是理所应当,只是现如今两家境遇太过迥异,自己的未来老丈人还能不能像过去那样对待张家,对待这门亲事呢?可不管怎么说,自己也不能丢了张家的面子。”张继祖一通胡思乱想之后,决定先给自己里里外外换一身衣服,从家乡一路逃来,身上的衣服早就又脏又皱,看上去狼狈极了,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新衣服穿在身上立刻找回了他张家大少爷的几分样子。接着又给阿力买了一对新鞋,总不能让自己的跟班打着赤脚去李家吧?这一番折腾之后,又花去了张继祖二十块钱,现在兜里只剩下最后的五块五毛钱了,不过只要找到了李家,钱就不是问题,于是张继祖一狠心雇了一辆黄包车,阿力跟在车后,前往齐锦斋总店。
杭州的武林路,因其临近武林门故而得名,可谓是历史悠久,起于隋代,兴盛于清,发展到民国更成了省城最为重要的一条商业街,道路两侧店铺林立,买卖两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齐锦斋绸缎庄总店就坐落于武林路的黄金位置,在整条街上占地最大,与刚才张继祖他们到的那家分铺相比,显得更加气派非凡,规模能有分铺三倍之大,门面装潢考究,居中金字招牌高悬,齐锦斋三个大字格外显眼,在阳光下反射出闪闪的金光。
张继祖下了黄包车,又付了五毛钱的车钱,然后站在齐锦斋外边打量了半天,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带着阿力一前一后进了齐锦斋。进到店铺里边,只见店内的情景更是不得了,迎面是一长溜儿的朱漆柜台,柜台后面站着七八个身穿灰色长衫的伙计,各个剃着小平头,显得精神利落,后面是一整排货架,货架上整整齐齐码放着整匹的各式绸缎,不时有穿着富贵的太太小姐进进出出,挑选着绸缎。大堂一旁,还摆着两张长条茶几,后边是一排欧式大沙发,有两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那里,一边看报一边品着香茶。
看到这些,张继祖暗暗摇了摇头,心说:“中不中,洋不洋,莫非这是现今的潮流?可这样的搭配也太不协调了吧?”想着,张继祖便走到那一排沙发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派头十足。
“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您到本店需要点什么呢?”这时,一个架着一副眼镜的伙计走了过来,陪着笑对张继祖说道,看样子,他应该是个管事的。
“哦,不知道你家东家是否在店里,我是来找他的。”张继祖朝这个伙计点了点头,答道。
“是吗?那不知道您怎么称呼,您找我们东家有事吗?”戴眼镜的管事又客气地问道。
“我姓张,是洮镇来的,我家与你们东家是亲戚。”张继祖含蓄的答道。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您可是贵客啊!您稍等,我立刻到后面,去看看东家在不在。”管事的说着让人给张继祖上了一杯茶,他自己则转身进到了旁边的一个小门里面。
这时,旁边沙发上坐着的一个男人,站起来看了张继祖一眼也走了,随手把他刚看过的一张报纸丢到了桌子上。张继祖喝了一口茶,顺手拾起那份报纸也看了起来,这是一张申报,上面记述了这几天来江浙、SH附近所发生的一些新奇的事情,张继祖纯粹只是为打发时间,胡乱的读着报。申报历来主张新闻自由,所以上面有很多针砭时弊的文章,其中一篇文章倒是引起了张继祖的一些兴趣,文章说最近省女子学堂发生了一起命案,本来案情很简单,一切证据,包括现场的物证,以及目击证人的证言,全都指向了女子学堂的教员赵胜男是杀人真凶,但是案发已经过去两日,警方就是迟迟不对疑犯采取任何措施,也不做任何解释,难道是因为凶犯的父亲是一省的警察厅长,就可以逍遥法外了吗?文章语言辛辣,字字见血。张继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感慨道:“天下之大,真是怪事频出啊!”
张继祖合上报纸,看了看墙角立着的大钟,那个人都进去快半个小时了,怎么也不见他出来回话呢?
“阿力,你去问问,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有消息呢?”张继祖略显不满的说道。
阿力见少爷发话了,于是叫来一个伙计问道:“你们那个戴眼镜的管事去哪里了,怎么传个话要这么长的时间,难道就要我家少爷在这儿干等着吗?”
就见这个伙计面露难色,左顾右盼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答道:“您,您再,再稍微坐一会儿,我这,就,就去叫他。”说完,转身快步也进了那个小门。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再等一会吧。”张继祖故意提高了音量,又拿起了那张报纸,可他心里却感觉到有一丝丝的不对劲,就是仅仅回个话为何这么难呢?张继祖心里想着,随手将手里的报纸翻了个版面,突然一则启事跃入了眼帘。
启事
杯交玉液飞鹦鹉,乐奏瑶笙舞凤凰,民国十三年六月一日,ZJ督军张全有将军公子张武威先生,与本省商界翘楚,齐锦斋总经理李漫山先生之千金李小竹小姐喜结连理,特此登报声明。
民国十三年六月一日
这短短的几十个字,信息量可是当真太大了,张继祖心中就是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又贴近看了一遍,“没看错,自己绝对没看错。原来这李家擅自毁了婚约,李家小姐已经嫁给了什么督军的公子。”不过,这还远远没有结束,更令张继祖浑身直冒冷汗的是,就在这则启事的下边还附了一张照片,照片照的是一对新人与众宾朋的合影,看似都很正常,只是合影中的两个人,又令这一切变得不寻常起来,那两个人正是前张家管家丁山和姓杨的怪老头,照片中他们俩个一左一右的站在新人父母的身边,看来他们与李家、甚至这个姓张的督军关系不简单啊。
看到这儿,张继祖再也坐不住了,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阵阵的杀气。抬起头看到,原本店内的那几个顾客,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见了,而诺大的大堂中只剩下了他、阿力和那七八个店里的伙计,此时,那些伙计们都几乎在用同一种奇怪的眼神正在盯着张继祖。
“坏了,怎么刚逃出虎穴,现在又进了狼窝,赶紧得离开这里。”张继祖立刻反应了过来,尽管心脏此时“嘭嘭”直跳,可是张继祖知道自己绝不能露出马脚,便强压制住心中的慌乱,仍然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将报纸往茶几上一放,自言自语的说道:“哎呀,这茶是喝多了,不行,得先去解个手。”说着,站起身招呼了一声阿力,就要往外边走。
“张少爷,请留步,小店后面就是茅厕,您要解手的话,我可以领您去的。”就在这时,先前的那个眼镜管事,不知从哪里忽然跳了出来,挡在了张继祖的面前。
“哎呀,不行,不行,少爷我在国外呆久了,必须得是洋茅房才行,所以我得去那儿,你等着,我去去就回。”张继祖急中生智,用手指了指对面的一家新式酒店,说完就然后绕过那个管事,也不管他还要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齐锦斋,进了对面的酒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