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从贵州考察回来,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这一幕:他看见数十农人耕种,另外有数十农人蹲在田埂上看这数十人耕种,从日出,到日落,日复一日。学者受不了了--难道一批人工作,需要另一批人监督?他跑到田边去问那蹲着的人:“你们为什么看他们耕作?”
蹲着的人仍旧蹲着,抽着烟,眼睛仍旧蒙蒙地看着田里,用浓重的乡音说:“就是看呀。”
“为什么看呢?”
“没事干啊!”
学者明白了。一亩地,那几个人也就够了,其他的人真的没活可干,就到那田埂上,蹲着,可能潜意识里也是一种“同舟共济”的表达吧。
蹲着的人们这回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然后问他为何发此问。
香港来的学者倒愣住了。他要怎么回答呢?说,因为蹲在田埂上什么也不做,是一种浪费。说,“没事干”是件不可想象的事,因为在香港或台湾或新加坡或美国,每个人一辈子都在努力干事,“没事干”是件……是件可怕的事他要怎么说呢于是我想起另一个故事,地点是非洲。一个为红十字工作的欧洲人到了非洲某国,每天起床还是维持他的运动习惯:慢跑。
他一面跑,一面发现,一个当地人跑过来,跟着他跑,十分关切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欧洲人边喘息边说:“没出事。”
非洲人万分惊讶地说:“没出事?没出事为什么要跑?”
这个欧洲人愣住了。他要怎么解释?因为他总是坐在开着冷气或暖气的办公室里头一个开着的计算机前面,他的皮肤很少被阳光照到,他的手很嫩、肩膀很僵硬、腰很酸,因为没有身体的劳动,因此他必须依靠“跑步”来强制他的肌肉运动。他是不是要进一步解释,欧洲人和非洲人,因为都市化的程度不同,所以生活形态不同,所以“跑步”这个东西,呃……不是因为“出了事”。
好友在说贵州人蹲一整天没事干,就是抽着烟望向漠漠的田地时,我发现自己的灵魂悠然走神,竟然叹息起来,说:“就是蹲在田埂上看田,唉,真好。”
我知道,我在向往一个境界。
慢的境界。
和华飞走东南亚15天,出发前就做好了心理调适:慢。
当你到了码头,没有一个办公室贴着时刻表,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用权威的声音告诉你几点可以到达终点,你就上船,然后就找一条看起来最舒服的板凳坐下来,带着从此在此一生一世的心情。你发现你根本不去想何时抵达,连念头都没有。你看那流动的河,静默却显然又隐藏着巨大的爆发力,你看那沙滩上晒太阳的灰色的水牛,你看孩子们从山坡上奔下来,你看阳光在芦苇白头上刷出一丝一丝的金线,你看一个漩涡的条纹,一条一条地数……从琅勃拉邦到吴哥窟的飞机,突然说延误3个小时,人们连动都不动一下。因为预期就是这样,于是你闲适地把机场商店从头到尾看一遍,把每一个金属大象,每一盒香料,每一串项链,每一条丝巾,都拿到手上,看它、触它、嗅它、感觉它。反正就是这样,时间怎么流都可以。任何一个时刻,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安身立命的好时刻、好地方。
我想有一个家,家前有土,土上可种植丝瓜,丝瓜沿竿而爬,迎光开出朵朵黄花,花谢结果,垒累棚上。我就坐在那土地上,看丝瓜身上一粒粒突起的青色疙瘩。
红尘俗世,常见路人行色匆匆,或为逐名,或为趋利,或因人在世中,身不由己,鲜少有人愿意停下脚步,去欣赏自然界的花落花开、云卷云飞,去体味生活中的世态人情。
其实,慢是一种生活的态度,也是一种人生的境界。人生一世,短短数十载,不要总借口忙而忽视了朝阳、晚霞和美丽的月光。唯有慢下脚步,才能摆脱名缰利锁的羁绊;唯有慢下脚步,才能超越世俗的欲望,以随意淡然的心态面对生活,才能在不尽如人意的境遇面前做到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