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到那晚,伙伴们独闯码头的时候。
码头的仓库叠放着五颜六色的集装箱,四盏聚光灯分散在东西南北四角照亮整个露天仓库。本该关着的大门虚掩着,门卫室里的老保安安静地看着电视,偶尔拿起烟枪抽上几口。铁门外,伙伴们坐在马路对面。
“兄弟们,七点五十分了。”宗德淡淡地说。
王磊问道:“要走了吗?”
“差不多了。”
宗德看了眼地上横着的七条铁棍,又抬头看向伙伴们,说:“这次跟以前不一样,如果有人要退出,我理解。”
“退什么出。”
镇江从石头上跳下来,捡起地上的棍子说:“咱们海尾男儿什么时候怕过。”
“就是。”
宇飞也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棍子说:“要向力量屈服的话,那身为男人还有什么意义。”
“佳璐是我们的妹妹,动家人就是死罪,不是吗?”余望说道,也捡起棍子。
“那我没得说咯。”王磊弯腰捡起棍子,“要闯就大家一起闯。”
宗贤和俊楠默默地走过来,也都捡起棍子。
宗德扫视了一圈伙伴们,微微一笑,弯身捡起棍子,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仓库大门说:“那就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我们琼山八少的厉害。”
说着,他握紧棍子向前走去,伙伴们也握紧棍子跟在他的后面。
“邱宗德!等一下!”
就在伙伴们准备穿过马路时,邱奕兴气喘吁吁地向他们跑过来。
宗德疑惑地看向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是…是邱夏他…让我来的。”邱奕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宗贤急忙质问道:“夏怎么会让你过来?今晚的事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刚在学校门口碰到他,跟他说了。”
宗贤揪起邱奕兴的衣领,愤怒地说:“谁让你告诉他的!”
邱奕兴一脸无辜道:“他让我说的啊。你们不是一伙的吗?我就说了啊。”
“谁需要你多这个嘴!”
宗贤推开邱奕兴,满脸焦虑。
“那他人呢?”
“不知道啊,他朝西边跑去了。让我告诉你们,等他电话再行动。”
“西边?夏去西边干嘛?我们不是在北边吗?”俊楠疑惑地说。
宗贤思索着,忽然大骂一声,着急地对宗德说:“哥,我去趟镇东码头,他来不及了。”
“赶紧去吧,只有你最能知道夏在想什么。”宗德应道。
宗贤看了眼伙伴们,万分纠结。
“放心吧,我们几个不会让小佳璐有事的。”宗德突然开口道。
“对,我们绝对会保护好小佳璐,你放心。”宇飞附和道。
“好,那你们小心,佳璐就拜托了。”
宗贤没有客气,直接转身向前奔去。忽然,邱奕兴喊住了他。
“把棍子留下。”
“什么?”
邱奕兴一把夺过宗贤的棍子,说:“我可不是来给你们跑腿的。有事赶紧去处理,杵在这干嘛。”
宗贤正欲发火,宗德向他使了个眼,他才不情愿地跑开了。
“好了。等邱夏电话来,我们就行动吧。”邱奕兴反客为主说。
这时,广播中传来呼救声——“救命啊!”。
大家认出是佳璐的声音,不约而同地看向仓库。
“干!”宗德怒骂一声,握紧棍子向伙伴们挥了下手说,“我们走!快!”
说着,一伙人急匆匆地向仓库奔去。
“喂,你们不等邱夏…”邱奕兴向着他们的背影大喊,可伙伴们已经跑远。他拎起棍子跟了上去。
“操!”
宗德踹开仓库虚掩的大门,伙伴们紧跟在后面。门卫室里的老保安,缩着肩看着他们几个的人影闪过,推了推老花镜,又回过头若无其事地看着黑白电视里播的南音《八骏马》。
仓库深处的空地,白磁漆规规矩矩地框出一个个方格。空地一侧临海,其余三面被那些红的蓝的铁皮集装箱围得紧实,只在东南角留出了个豁口,供出入之用。
宗德、镇江、宇飞…伙伴们接二连三地从豁口冲了进来,停在离豁口七米的地方。四周的集装箱上站着、坐着,挤满了人。正前方摆着张木椅,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面色凝重。木椅旁搁着张沙发,佳璐被捆住手脚扔在上面。
佳璐一见到伙伴们仿佛见到救命的稻草,拼命地哭喊:“宗德哥!宗德哥快救我!我害怕!”
宗德连忙安慰道:“小佳璐不怕昂,哥哥们来接你回家了。大家都在呢,没事昂,不怕。”
他转头看向中年男子。
钢筋混凝土制成的空地边缘,一只蜗牛拖着重重的壳缓慢向前爬去,两根天线四下张望着。
“我们来了,按照约定,快放人。”宗德说道。
“这家伙竟然要我遵守约定,是我听错了吗?”中年男子冷冷地说。
边上看热闹的人群随即发出一阵嘲笑声。
“卑鄙!”宗德咬牙切齿地闷吼了一声。
“卑鄙?”中年男子看向宗德说,“你以为这是你们小孩子在玩过家家吗?”
他站了起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问道:“你们就是把我儿子腿打断的杂碎们?”
“你他妈骂谁呢。”宇飞举起棍子指着他怒骂道。
李煌耿父亲冷哼一声,说:“不知天高地厚,都给我下来!”
集装箱上的人听到命令接连从箱上跃下,密密麻麻约莫近百号人,或扭着脖子,或转着手腕,舒活着筋骨。
李煌耿的父亲玩弄道:“你们不是自称很能打吗?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只要你们活着走出这里,我就放了这个小女孩。”
“你已经失信过一回了,我凭什么信你。”宗德回应道。
“你有得选吗?我才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李煌耿的父亲蔑视道。
“而且,你真的狂妄到以为你们几个能放倒这么多人吗?”
旁边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不试试谁会知道呢?”
宗德攥紧手里的棍子,伙伴们也都做好准备。
“不知死活。”李煌耿的父亲把手一扬说,“收拾他们。”
那些人得到命令,拎起铁棍向伙伴们奔过来,伙伴们也提起棍子冲上去。力量相差悬殊,终究不是他们的对手。
宗德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咳嗽了几声,手不停地在身边摸索棍,艰难地翻了个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环顾左右,伙伴们零散地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
“现在知道天有多高了吧。”李煌耿的父亲俯视着伙伴们。
宗德转过身看向他,双目通红得如同发怒的雄狮。
“还没死的都给我起来!”他低声闷吼。
镇江翻了个身,摇摇晃晃地挣扎起来,说:“死秃头。装死就到一边去,别在这占位置。”
“你个大鼻头,你才他妈装死呢。”宇飞也艰难地从地上挣扎起来,手捂着胸口。
王磊和余望也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搀扶起身旁的俊楠。
邱奕兴咳了几声,双手撑在地用力将身子撑起。他的双手剧烈地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沿着脸颊汇集在鼻尖,最后滴落在地上。
砰的一声,他还是没能撑起,扑倒在地上。
“果然还是做不到啊。”他不甘心地苦笑。
宗德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继续盯着李煌耿的父亲。
“不甘心就别认输,躺在那是想博取敌人的同情吗?”
邱奕兴抬起手臂露出眼睛,呆呆地看向宗德。
“手。”
他回过头,愣愣地看着眼前伸来的手。
“快点。”镇江催促道。
邱奕兴依然愣在原地。
“哎,磨磨唧唧的。”
镇江不耐烦地上前抓起他的手绕过脖子,另一只手从背后环过去吃力地将他从地上撑起来。
伙伴们个个又站起来,李煌耿的父亲有些恼怒了。
“怎么,还想挑战我的威严吗?”
“你说呢。”宗德毫不怯弱地回应,胀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他,牙齿咯咯直响。
李煌耿的父亲恼怒了。
“再教训教训他们。”
他的手下们得到命令,马上又一拥而上。这次维持的时间比上回要少得多,转瞬就结束了。
李煌耿的父亲冷眼旁观地看着手下对毫无招架之力的伙伴们拳打脚踢,许久之后才喊停他们。
伙伴们个个瘫软在地上,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知道谁才是这个地方的王了吗?”
宗德蜷缩在地上,清楚地感受到肋骨被打断了。他缓过神,用手撑地想站起来。胸口突然一阵剧烈的压迫,猛然吐了口血,瘫软在地上。
“大…大家没事吧?”他趴在地上断断续续地问。
“很…很难没事啊。”宇飞艰难地回应。
“你个秃…秃头,真…真差劲。”镇江痛苦地回应。
“大…大鼻头,哥现…现在没…没力气跟你闹。你…你还行不行,行就…就扶我一把。”
“我当然行。”
镇江卯足了劲将身体撑起,只是没能撑几秒还是倒了下来。
“哈…哈哈,你也有…也有不行的时候。”
“你少…少废话,有能耐你来。”
“宗德,这回大…大家怕是都已经…已经到极限了。”王磊说。
看着伙伴们个个都已经奄奄一息,宗德总算明白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他摸索到身旁的棍子,耗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拖着软绵绵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向李煌耿的父亲走去。突然,他停了下来,将棍子扔到一边,扑通跪了下来。
宗德的举动大大出乎伙伴们的意料,谁也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镇江朝着他的背影气愤地吼道:“邱宗德!你他妈干什么!给我站…”
“闭嘴!”
海风从外海吹来,吹进这密闭的空地,掠过所有人的发梢,也卷起满地尘埃。最后,它撞击在集装箱上,消失殆尽。只剩下残留的风声在中央环绕,盘旋升空。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宗德紧紧地攥着拳头说。
“清楚,清楚你他妈还做这种无聊的事!”镇江怒吼道。
“因为我是大哥!”
海浪撞击在钢筋混凝土制成的空地上,碎成片片银白碎屑,在空中完美地翻转一圈,又重新融入无垠中。受到惊吓的蜗牛停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向边缘探出头,两根天线警惕地盯着海面。
“是大哥你还…”
王磊猛然将镇江的头紧紧地按在地上,说:“闭嘴。”
“啊!”镇江猛拍了下地板,不甘愿地紧紧咬着牙。
宗德低头看着地板,下垂在大腿两侧的手紧紧地攥着。挣扎了一会,他抬起头看向李煌耿的父亲,说:“打断李煌耿腿的人是我,与他们几个无关。你放他们走,作为交换,我绝不逃。”
“作为交换?”李煌耿的父亲一阵大笑,“区区败家之犬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换。”
“王八蛋!”宇飞气愤地想撑起来,却被余望给按在地上。
宗德瞪大眼睛怒视着李煌耿的父亲,说:“那你说,怎么样才肯放过我的兄弟们。”
“求我啊,也许我一开心就大发慈悲把他们放了。”
“好!”宗德向他低下了头,“求你。”
李煌耿的父亲一脸诧异地说,“这就完了?求人的话,至少也得磕个头吧。”
“你!”宗德直勾勾地盯着李煌耿的父亲,咬肌在下颌高高地鼓起,手上的青筋也拼命地撑起表皮,呼之欲出。
“怎么,不愿意?”
“你最好说话算话!”
宗德横眉怒目地盯着李煌耿的父亲,咬紧牙关磕下了头。
“求你,放过我的兄弟们。”
“啊!”、“啊!”…镇江痛苦地挣扎,手在地上胡乱地抓着。
“哈哈哈。”
李煌耿的父亲得意地向宗德走来,抬起脚踩在他的头上。
“看见了吗,我才是这片土地的王!在我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抵抗都是徒劳。”
他陶醉地笑着。陶醉过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老爸,搞定了吗?”
“有什么是老爸搞不定的。他们正跪在老爸面前求饶呢。”
“不行,老爸你可千万不能放过他们,不然我出不了这口气。”
“放过他们?”李煌耿的父亲冷笑了一下,抬起脚将宗德踹飞,说:“你见老爸放过谁了。”
宗德怒斥道:“你他妈不守信用!”
“我怎么不守信用了。我只是说可能会大发慈悲放过他们,可没有说一定会。”他看了看左右问道,“慈悲是什么东西,你们见过吗?”
“没有。”
他的手下们哄堂大笑。
“王八蛋!”宗德咬牙切齿看向他们。
忽然,一根棍子向李煌耿的父亲飞了过来,砸在他的额头上。宗德连忙转头向后看去,镇江正摇摇晃晃地站着,金刚怒目地盯着李煌耿的父亲。
“谁准许你们笑了。”镇江吃力地说,额头那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王磊用棍子撑在地上摇摆不定地站着,说:“够了,宗德。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再自己撑下去,就不够意思了。”
“就是,一个人插标出风头,太不够意思了。”宇飞也用棍子撑在地上,踉踉跄跄地站着。
“咱们可不能给海尾男儿丢人啊。”余望也站了起来。
俊楠也翻了个身,晃晃悠悠地站了来,说:“我们只是停下来让他们休息一下而已。”
忽然,他笑了一下,说:“喂,小孬孬,是不是不行啊。”
邱奕兴艰难地挪过左腿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说:“干,说我孬也就算了,你他娘的还给我加倍。”
说完,他咬紧牙关,闷吼着站了起来。
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宗德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会起不来了吧?需不需要我们扶你起来?”宇飞打趣宗德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镇江不屑地说。
“你个大鼻头说什么!想打架是不是!”
“站都站不稳还在那装,璇璇又不在这。”
“都说了我和她是清白的,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又没人说你和她干嘛了,不打自招。”
“你…”
“好啦,你俩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余望嫌弃道。
王磊转头看向宗德,微笑着说:“该做的都做了,别再撑了,大不了就是死。大家一起,谁也不孤单。”
这时,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宗德哥!宗德哥,我不怕了!有大家陪着,我一点也不怕。你是我最厉害的偶像,你不能认输,我不想看见你输。”
宗德转头看向被捆绑在沙发上的佳璐,又回头看向伙伴们。忽然,他笑了。
“你们这些家伙…”
他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刚才扔掉的棍子走到伙伴们的跟前。
“对不起啊,做了件蠢事让你们见笑了。”
“没事,我们都懂。”王磊笑着答道。
“就是,没人干蠢事,哪来聪明人。”宇飞打趣道。
宗德向伙伴们微笑了一下,说:“还有件事情也得跟大家说对不起,可能要麻烦你们跟我一起死了。”
“一包樱桃肉,没商量。”俊楠揶揄道。
“不行,我要北京烤鸭。”宇飞附和道。
宗德看了眼他们,笑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俊楠抬头看着我,眼眶渐渐发红。
“我想说的说完了。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改变你的想法。只是…就一句气话,真的有必要这样吗?咱们可是过命的兄弟啊!”
他转过身,哽咽地说:“希望你再好好考虑。”
说完,他走了。
在我还沉浸在他的言论带来的感伤中时,他忽然又转过头,说:“还有件事,就在刚才,佳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