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宗贤家的诊所里处理完我们三个的伤口,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大家便没有再做逗留,各自散开回家去了。
刚一进家门,就看见父亲和母亲坐在客厅商量事情。我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向房间走去。偏偏在这个时候,姐姐刚巧从房间出来。
糟糕!我连忙向姐姐比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她见我鬼鬼祟祟的,茫然地问道:“小夏,你在干嘛呢?”
不好!我立即扭头看向父亲母亲,他们刚好也看向我们这边。四目对视,这下彻底完了。
“小夏回来啦,怎么不跟爸爸妈妈打招呼呀。”父亲笑着嗔怪道。
我连忙将手藏到身后,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
父亲见我这幅模样,起身走了过来,关心道:“手为什么藏到后面呀?”
“没没没有。”我紧张地答道,将手更往后藏了些。
父亲伸手把我藏在身后的手抓了出来,瞬间变了个脸,着急地问道:“怎么回事?手怎么受伤了?”
“什么!受伤了?”母亲马上从椅子上蹦起跑了过来,一把抢过我的手,“快,让我看看。”
“你去玩什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母亲看着手臂上一大片的水泡心疼得红了眼眶。
她边拉着我往房间走,边回头对父亲说:“快去把老妈那些烫伤药拿到房间来,必须马上给他涂药。”
房间里,母亲坐在床沿,边检查我的伤口边在我耳边念叨。我安静地听着她的唠叨,一个劲地傻笑。一会后,父亲拎着个小药箱走了进来。看着那不起眼的药箱,我的心忽然一阵抽搐。那些都是奶奶的药,可它们并没能帮我留住那位慈祥的老人。
还在小山村时,父亲就说过我还有个奶奶。但一直到两年前搬来小镇,我才见到这位所谓的奶奶。她已年过七旬,但身体还很硬朗。抓起鸡来,比谁都麻溜;菜市场砍价,也比谁都大声。她有十几个孙子孙女,我是最小,也是最陌生的一个。也许是为了补偿我吧,我意外地最被她疼爱。
她总嫌弃我鼻子太塌,逮到机会就把我抱在腿上捏我的鼻子,边捏边念叨:“男孩子的鼻子不能那么塌,难看。”
她总给我们发糖,每人一个。等其他人走光后,再小声地把我叫到身边,偷偷地往我口袋里塞上四五个糖。
她总叫我臭孩子或坏孩子。因为老一辈中有个说法。越想要孩子成长得好,就越得反着说。说得越多,孩子就长得越好。
我享受着这份从前陌生,如今珍惜的来自奶奶的爱,但命运总见不得人称心如意。某一个平常日子里,奶奶在厨房里给我烧洗澡水。水开了后,奶奶麻溜地拎起水壶向我走来。不料在出厨房门的时候,脚被门槛绊了一下。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烧水壶里滚烫的水全洒在了她的身上。从那以后,奶奶就再也没能下床走动了,就连吃饭,也费劲得很。
意外发生后,父亲和伯父们四处寻找医治奶奶的方法,可是效果始终不尽如人意。慢慢地,昂贵的费用令伯父们纷纷打起退堂鼓。可父亲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弃,一个人承担起治疗奶奶的担子。小店赚的钱开始被大笔大笔花在寻访秘方上。无奈天意弄人,挣扎了三个月,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从此,那位严厉又和蔼的老人,成为我无法弥补的遗憾。
母亲接过父亲的药箱,边小心翼翼地给我上药边叮嘱我各种注意事项。上完药后,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才拎着药箱出去准备晚饭去了。
母亲走后,父亲在我身边坐下,关心道:“疼吗?”
“涂了药好多啦。”我笑嘻嘻地回应。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转头对坐在旁边的姐姐说:“云儿,这两天你和弟弟把你们的东西收拾一下,新房子马上要开工了,这房子要拆,咱们得搬出去住。”
“您是说我们就要有大房子住了吗?”我兴奋地问道。
父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对呀,马上就有大房子住咯。开心了吧?”
“谢谢父亲!”我一把扑到父亲的怀里,心里无比喜悦。
“可是我们搬去哪儿住呢?”姐姐好奇地问道。
父亲小心地把我拉开,笑着对姐姐说:“去你三伯父那儿。爸爸跟他商量好了,你们俩这段时间先在他那儿住。”
姐姐急忙问道:“那您和母亲呢?”
“爸爸妈妈在小店里挤一挤就可以了呀。”
收拾花了几天时间,拆房子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虽然一直不喜欢这破旧的石头房,但毕竟是住了两年的房子,看着它被一下一下砸成废墟,心里也不好受。我想告诉父亲此刻的心情,却发现眼前这个在我心里一直是神一样存在的男人,此刻竟流下了眼泪。
大房子吗?突然有些后悔了。
在三伯父家寄住了几天,伯父伯母对我和姐姐都很照顾。堂哥也很友善,经常给我们书里的故事。我和姐姐都很喜欢他。
有一天,姐姐同往常一样在房里给我上药。这是搬来伯父家之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我和姐姐都不敢怠慢。上完药,姐姐把手里的棉签扔到垃圾桶,旋紧药膏。我缩回手,两腿在床沿乱晃,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门外天台的伯父。
“姐,你说伯父坐在那儿干嘛呢?过去那么久了,还一动不动的。”我好奇地问。
姐姐回过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把药瓶放回药箱里说:“不知道哦,好像每天这个时候,伯父都会坐在那儿。”
我脑袋一激灵,眨巴着眼兴奋地对姐姐说:“姐,我们偷偷去看看吧。”
“不行。我们现在寄宿在别人家,不是在自己家,不能调皮捣蛋的”
我自然不会乖乖听话,跳下床窜了出去,回头调皮地说:“我就去看看,就看看而已。”
说完,我兴冲冲地向伯父跑去。
出到天台后,我放慢速度,蹑手蹑脚地继续前进。伯父挺直着身子盘坐在地上,双手叠放在脐下。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庞,此刻在夕阳的柔光中却格外地安详。什么生活的磨难,什么命运的煎熬,在这个时刻都不复存在。
“站在那儿干嘛呀?”眼睛始终没有张开的伯父忽然开口道,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支支吾吾地回道:“没没事。伯父,您您这是在干嘛呀?”
“在练功呀。”
练功!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杨过、方世玉、乔峰等武林高手,禁不住兴奋地问道:“练功?练的什么功呀?是内功吗?我看电视上高手在练内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伯父缓缓将双手抬至胸前,又随着长长地呼气将手放下,才缓缓地睁开眼。
“对呀,这叫打坐,是修炼内功的一种方式。怎么?长柳没有教过你吗?”
父亲?难道父亲会武功?我兴奋地问道:“伯父,您是说我父亲他会武功吗?”
“对呀,在我们几个兄弟中,你爸爸是最会打坐的了。”
没想到父亲竟然会武功,而且还是最厉害的一个!难道父亲是隐居的大侠?
这次交谈中,我偶然得知了一些关于这个陌生的家族的历史。
我们家族是个武术世家。一直到太爷爷那辈,家境都还不错。无奈太爷爷后来染上了鸦片,不仅将家底败光了,更是将家风败坏了。受太爷爷的影响,爷爷的脾气十分暴躁,且嗜酒如命。父亲初中毕业那年,爷爷喝醉酒后与人发生口角,最后还大打出手。谁知再争斗过程中,爷爷因醉酒脚软,不慎从楼上坠落,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爷爷去世后,大伯远在香港跟人学做生意,主事的担子便落在二伯身上。他全然不顾奶奶的反对,带着伯父们去找对方讨要个说法。怎料对方忌惮我家是武人世家,早就预先做好了埋伏。只是想要讨个说法的伯父们毫无准备,最后败下阵来,四伯更是被打成了残疾。
回到家后,二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到爷爷的兵器库里拿上了长枪和匕首,一个人趁夜闯入那人家里。争斗过程中,二伯丧失了理智,一枪插进了别人的胸膛。事后,二伯以为自己杀了人,连夜收拾行囊跑路了。
一时间,爷爷走了,二伯跑路,四伯残疾,整个家变得支离破碎。奶奶将一切归罪于武术,一气之下将爷爷留下的东西全都烧毁,并且命令三伯与父亲永远不准再练武。可爷爷在的时候,时常仗着一身本事,动不动就与人争斗,结下了不少的仇家。爷爷走后,那些人便开始为难我们家,连在码头做苦力的三伯和父亲也没少受到欺负。
听完伯父的故事,我不禁心生感慨。没想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家族,竟然有着一段这么悲壮的历史。总算知道奶奶为什么老是反复地嘱咐我要好好学习,千万不要跟人打架了。
突然,我想起了个问题,好奇地问道:“伯父,为什么父亲要搬到我出生的村子生活呢?”
伯父的神色一下变得哀伤,叹了口气说:“这事伯父不方便多嘴,长柳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我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伯父,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
“伯父,您能教我武术吗?”
伯父转头看向我,意外地说:“你想学武术?”
“对啊对啊。”我脱口而出道。哪个男孩子心里没个英雄梦,怎么能抵挡得住武术诱惑。
伯父思虑一会,开口道:“习武就算了,老母亲虽然离开了,但是她的话不能不听。不过倒是可以教你些基本功,既有助于强健你的体魄,也多点男子气概。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我猛点头道。
伯父笑眯眯地说:“别答应得那么快,可是要吃苦头的哦。你堂哥当时就是因为吃不了苦,结果不了了之了。你确定能受得了吗?”
“能,一定能。”我信誓旦旦地保证。
伯父笑呵呵地摸了摸我的头,说:“行,那明天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