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黑去。晚风清凉,树影稀松。月牙在渐渐黑去地幕布中,渐渐明亮。
晚饭后,项目部照例一阵短暂的骚动。工程部的小伙敲遍办公室的门,嘴里嚷着“开黑”、“拿首胜”之类的话语。技术部的小哥,在怂恿安全部的小妹一起去附近的超市采购干粮。
我坐在钢筋加工棚的围栏上,吹着晚风,看着眼前骚动的一切,又仰头眺望东方的天空。也许是动物归巢的本能,我总喜欢朝向东方。那儿有我的家乡,我的父母,还有一生最美的回忆。
“邱夏,一起去超市啊。”路过的技术部小哥向我挥手邀约。
我笑着挥手回应:“你们去吧。”
我叫邱夏,25岁。与多数同龄人一样,经历了九年飞扬的义务教育、三年的懵懂年华和四年青葱时光,然后毕业。
毕业前,我时常会幻想工作后的自己——穿着西装革履,系着领带,衣着得体地站在某个高楼里,一手插着口袋,一手端着冒热气的咖啡,透过深蓝色的玻璃幕墙俯瞰楼下街道来往的人流与车辆——一副十足的明日之星模样。
毕业后,我顺利地进入世界500强第27位的企业工作。头衔很大,现实很痛。这家企业名叫中国建筑,也就是说,我只是个工地仔。
每次顶着炎炎烈日踏进施工现场时,我总是会问自己——为什么一切和他们说好的不一样?
他们说,考大学就能有美好未来;他们说,选国企就能有光明前途;他们说于是,我照做了。现实呢?现实是我了构建一个又一个缤纷多彩的世界,而它们,与我无关。
他们没说,将来我会做着一份不怎样的工作,拿着一份不怎样的工资,将就着一段不怎样的生活。那么,该怪他们吗?算了吧,他们可没拿刀架在脖子上逼过谁。作出选择的人,始终是自己啊。
大门吹来一阵清风,卷起地上静默的尘埃。东方的天空已经黑去,飞舞的尘埃重新落定,我的心也随着恢复平静。还能找回这份平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最近几个夜晚,我总会趁着这份平静在心里问自己——曾经那个勇敢做梦的自己还在身体里吗?那些生命中很重要的人都还记得吗?已经想不起昨晚的答案是什么,只记得有14颗星星闪烁在东方的夜空。
“长街的身影穿过风雨有傲气,曾一起出走不怕闯进了绝地”
手机不识趣地响起,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注视着来电人的名字,我微笑地摇了摇头。
“音乐厅吗?好,那一会见。”
我曾经一度害怕黑夜,害怕那些入夜后不请自来的形影。它们拼命地在岁月的帷幔里挤出头,可怕又抹灭不去。而他——邱宗贤,则是那些帷幔形影中最难抹去的一个。
音乐厅,紧紧地挨着市图书馆。一样的建筑风格,一样的结构受力体系,一左一右地矗立在马路两边,宛若双胞。路口亮起了红灯,马路上川流的黄色彩带摇身一变,化成了星光点点。人行道上穿梭的路人,眼被机动车强烈的远光灯晃得难受,或抬手遮挡,或别过头,小跑通过。我趴在天台的女儿墙上,低头凝视人行道上那位牵着个小女孩的妈妈,目光随着她们从这头移到了那头。
“夏。”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侧头看去,宗贤正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两杯从旁边星巴克买来的咖啡。
“你的。”他把其中一杯放在我面前说。
“谢谢。”我微笑着说,伸手拿过咖啡。
十字路口换上了绿灯。堵在后面的车主拼命地按响喇叭,催促赖在前面不走的车辆。低头玩手机的车主听到后方的催促声,抬头看到已经是绿灯,便放下手机踩着油门开走了。星光又变成了彩带。
我喝了口咖啡,味道还不错,比起用办公室那盒速溶咖啡粉泡出来的要好喝得多。
“东西好了吗?”我问道。
他从后口袋抽出钱包,取出一张照片放在平台上推给了我。我瞄了一眼,这是一张九人的合照。他们站在礁石上,海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可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温馨的笑容。
伸手将它拿了过来,轻轻地缓慢地擦拭。它像一把充满魔力的钥匙,轻而易举地就打开那段尘封回忆的大门。往昔的种种像一群久困的野兽,凶猛地袭来。我不再像往日那般镇压它们,喝了口咖啡,任由思绪被它们吞没。
“不知不觉都已经八年了。”我轻叹了口气,说。
“是啊。”宗贤喝了口咖啡答道,目光凝视着前方,“是有八年了。”
“幸好都回来了。”
话音刚落,心突然一揪,一股说不出的惋惜。
“就差她了。”我遗憾地说。
宗贤侧头看了我一眼,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有缺陷的岁月才更令人回味。”
说完,他站直了身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问道:“你写完了?”
我侧头看向他,这家伙竟然妄图在我面前用这装模作样的姿态来掩饰心里的紧张,难道忘了我们是碰过无数拳的兄弟吗?我无奈地笑了下,回过头选择不拆穿。
“昂,完了。”我答道。
他停下扭腰的动作,顿了一会才转头看向我,问道:“那么已经决定了?”
我微笑着点头道:“嗯,我想结束这一切了。”
他短暂地思考了下,回头继续舒展筋骨。
人行道的绿灯在闪烁,广播的嘀嗒声变得急促。准备过路的行人不再顾虑形象,按住随身的挎包急速跑过。安全到了马路对面才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后继续向远处走去。
我翻身倚靠在女儿墙上,仰起头望着夜空,那弯月牙已十分明亮,尖端不远处亮着一颗孤独的星。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每天都在问自己,邱夏,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了,真的还要做梦吗。每次我的内心就会这样回应——为什么不呢!那是你的梦想啊!”我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很可笑吧?这种时代还谈梦想。”
宗贤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向我走来。
“既然决定了,不妨就大胆一些。”他向我伸出了拳头说,“不管什么时代,梦想都不该停歇。”
这熟悉无比的姿势令我一时愣住了。过了一会,我笑了,伸出拳头与他碰拳。
“是该大胆些了。”
他也笑了,重新靠在女儿墙上,学着我的样子仰望夜空。
“诶,你说那颗星星是不是他在看着我们。”
“哪颗?”
“就那颗,最亮的那颗,看见了吗?”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总是盼着时间快点儿走,以为只要长大了,就可以自由。现在,离开了小时候,有了自己的生活,却发现回不去的小时候才最自由。那些人,那片海。十六年,我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那块礁石。
夏的故事总带着秋的悲,提一支笔划过那些岁月,有过辛酸,有过无奈,偶尔也激情澎湃。如果你能替我保密,我便告诉你我的故事。用我的故事唤起你的回忆,当你知道我的岁月,陪着我,一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