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观众都已就坐,春祭的祭乐也已奏完了第一首序曲,登坛的巫师们就要出场了。
因为巫坛是圆形的,所以观众们的席位也是以巫坛为中心呈圆形一排一排向外扩散,只在正南方留出通道,供巫师们通过。
巫坛东面的高亭上响起撞钟的声响,西侧高亭的大鼓也被重重地敲响。
落面容端肃,从正中的殿内走出,配合着祭乐,径直下了台阶向前走去,其余的巫师则从两旁的殿内走出,左右各一队,形成对称,走过长廊,再下台阶,自然地排成了两队跟在落的身后。
参加祭祀的巫师达数百人,可能够出现在观众面前,并登上祭坛的只有少数,因此队伍中的每位巫师都是经过极为谨慎的审核而挑选出来的,代表着蓁部落的脸面,不容有半点差错。他们都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地从观众的审视之中走过。
蓁部落的春祭是著名的大祭,登坛的巫师队伍由主祭一人,巫祝六人,巫咏八人,巫蹈十人,巫乐十二人,巫童十六人组成。
巫师的队伍走出来后,人们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这次的春祭服装与以往有所不同,主祭没有穿春祭惯用的纁红大裳,而是穿了极为简便的服饰,其余巫师的服饰也有了改动。主祭的服装颜色是比纁红色浅一些的绯红色,且从打头的主祭到末尾的巫童,服色由绯红色过渡到桃花粉色,颜色由深到浅,与河中的桃花瓣交相呼应,猛然一看,倒比往年大片的红色多出了几分青春之感,引得观看的年轻人忍不住悄声交谈,更添一份脉脉的情意。
落走在最前面,上身穿了无袖的斜襟短衣,下身穿了裤管宽大却在脚腕处收紧的灯笼裤,领口,衣襟和衣尾用金线勾勒出神秘的花纹。披发,带桃花花环,眉间画一朵怒放的桃花,白皙的脖颈和手腕上佩戴与衣服上相同纹路的金饰,腰前靠右的地方配有小鼓,赤足,左脚脚腕上带了一圈金色的小铃铛。左手环抱一个装圣泉水的陶罐,右手持一支桃花,由桃花蘸水,一路走,一路洒,意为除凶去垢,祓除不详。
落身后的巫师与落隔了一段距离,排成了长长的队伍。不同职责的巫师服色不同,因此一块一块倒也很容易区分。后面的巫师多衣饰繁琐,佩戴面具,可即便如此,最前面服饰妆容简单的落依然牢牢吸引着众人的视线。
观众席中帝部落的两个使者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颔首。
祭乐又换了一个主调,落已到了巫坛的台阶处,向上走,后面的巫师随后。
当落走到第五层时,最末的那一块巫童正好走到了巫坛一层的台阶处,向上推二、三、四、五层对应的巫乐,巫蹈,巫咏,巫祝也走到了相应的层数,巫师们由台阶处分成两队分别向西和向东环着各层的圆台走,只余担任主祭的落继续向上走,当巫师们环着各层圆台站定时,落也已经到达了最高的七层。
远处高亭中的挂钟发出一声悠扬,浑厚的闷响,祭乐也拉着最后一个长长的尾音,停了下来,预示着春祭的登坛仪式结束了,岛上一片寂静。坛上的巫师们低头屏息,保持静止,远处看来,像一尊尊雕像。
无论是远处还是近处的观众,都屏气凝神,将目光放在了巫坛上。
一层的巫童面前各有一台小鼓,巫童端坐鼓后,在祭祀中负责击鼓。
二层的巫乐都怀抱月琴,负责弹奏祭祀时的祭乐主调。
三层的巫蹈手握长长的青柳条,负责跳春祭之舞。
四层的巫咏手握摇铃,负责唱春祭之歌。
五层的巫祝双手握羽扇持于胸前,负责春祭的吟诵和祝祷。
再向上的六层则摆放五台青铜大鼎,大鼎纹路繁复,且雕有狰狞的兽首,鼎中错落有致地摆放了祭祀的祭品,有牛、羊、猪、谷物、花草种子、甜糕之类的熟食和春祭特用的桃花酒。
最上的七层是较为宽阔的圆形平台,平台边缘摆放三张香案,分别供奉三位主神:天父,地母,及蓁部落的草木之神,三位主神的神像之后还有诸多小神,香案上香烟袅袅,在平台周围营造出神秘的气氛。
唯一一位能站在七层,高于祭品,站在神位前面,却不被认为冒犯神灵的主祭落站在平台的正中央。只见她将瓦罐和手中的桃枝向上一抛,飞快地转了一圈,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声音。转完一圈,瓦罐被稳稳地顶在了头上,花枝则由左手接住,右手同时击响了腰间的小鼓。
西侧高亭上的大鼓紧接着发出了密集又沉重的咚咚声,南面殿中的祭乐声也再次响起。
霎时,巫坛各层的巫师们一下子活了过来,祭乐、祭歌、祭舞交汇,人声,铃声,琴声鼓声错落有致地融合在一起,仿佛大地经过肃冷苍白的冬季,一下子活泼鲜亮起来,让人禁不住微笑。
其中尤以落最为亮眼,她的祭舞与以往主祭相差甚远,并不是以往和缓的基调。她足尖轻点,飞快地旋转,左手的花枝画出优美的弧度,一个接一个的符号便泛着金绿色的光辉浮现在她周围,再慢慢消失在空中。
枝上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却又飞速地长出新的花苞,开了又落,落了又开,花瓣从高台上悠悠飞下,落在观众席上,或飞到河水之中,引得人们争相拾捡。落的右手配合舞蹈和祭乐,轻快地击着小鼓,头顶的瓦罐里水纹荡漾,却没有洒出一滴水来。
日头渐高,可人们依然聚精会神,观看着这不同以往的春祭。
终于,太阳到了正南方,在巫坛的青石阶上涂染出金色的光辉。落又是一轮飞速的旋转,然后足尖一顿,扔出了手中的桃枝,双手抱住头顶的瓦罐,用力向上一泼。
桃枝在空中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开来。而瓦罐中的水,却并没有散开,而是凝成一团,折射着阳光,越飞越高。
这时,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就布满了整个天空,遮住了正午强盛的阳光,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春雨绵密,纤细,人虽在雨中,却仿佛笼罩在雾里,只被微微打湿了衣服的表层。
落从上向下走,各层的巫师从高层到低层依次跟在落的身后,又和来时一样,两两一排,在朦胧的春雨中走出了人们的视线。
东侧的高亭又是一声悠扬的钟响,春祭仪式结束了。
无论是洲上的人们,站在河中的人们,还是远处岸上的人们,都欢呼起来。小孩子跳入浅滩,互相泼水,玩闹嬉戏;青年男子则纷纷向心仪的女子赠送香草,希望能结下良缘,年轻的女孩子们面带桃红,偷偷打量着赠出香草的男子,伙伴间还相互打趣;长辈们多面带欣慰,或看着晚辈们玩闹嬉戏,或观赏着朦胧的春景;年迈的老人们则多坐于石上或桥上,笑呵呵地沐浴着祝福的春雨……
“最接近大巫的巫女吗……”千里之外,一面与人等高的铜镜中清晰地映着蓁部落热闹的景象,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镜上一点,镜中像是水面一样泛起层层涟漪,镜中的画面渐渐消失不见了。
“叫做……落啊……”白衣男子唇角微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