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墓?”我不知道这玩儿的是哪一出。“你是南派啊还是北派?”我皮笑肉不笑的观察小黑的反应。
小黑一开始没有回答的意思,但是看我一脸贼相还是忍不住道,“你小说看多了吧。”
“不不,”我连忙摆手,眼神更是疑惑。什么倒斗,粽子,南北派,我确实是从小说看来的。但是小黑说明了带我去四川就是下墓。就算已经眼见了我这对挖土完全不在行的小白样,却一点也不紧张,反而跟我开玩笑。
难道他们需要的本来就是外行吗?
既然一个普通人就可以,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直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带我走,不出所料对面没搭理。
在技穷之前,我决定硬问不行就旁侧敲击一下。
我刻意正面对着小黑,发出一声响亮的长叹,“哎!”,然后配合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紧接着立马挪开眼神忽视对面询问的目光,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扒拉出手机,把按键音打的滴答作响。
“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在读大学生,虽然爹不疼娘不见的,好歹失踪了我哥们儿也会报案。”我伸长了手臂翻着通讯录,尽量斜着一个角度让小黑看到我准备打电话。他要是急了,说不定会透露点儿什么给我。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看屏幕左上角确实闪烁着“无服务”三个嚣张的字儿。
小黑这时候理所当然的冷笑一声,“别打了,你本来就是逃命的,谁报警都保护不了你。”他开始取下我手上的银针,每取下一根都会用消毒棉球狠狠地擦拭一遍再放回布袋子里。
在他倾身向前取针时我注意到他其实戴了个项链,很长,一直拖到胸口以下。从绳链到坠子都是全黑的,前面一直没有注意。现在一倾斜,项链稳当当地晃在了阳光下,还隐隐散发着一股异香。
那个坠饰很特别,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也多亏平时守店没事儿就看闲书。那是个迷你版的貂蝉冠。
此貂蝉非彼貂蝉,又名笼巾,上方有一撮貂毛,看起来就像一撮风骚的乌鸡毛,顺风飘啊飘,放大版戴着看起来特别欠打。帽子正中心有一只蝉像,十分清晰易辨。
这种饰品很少见。像小黑这张脸,怎么都该戴一个金属骷髅啊十字架之类的出去拉风,这貂蝉冠怕是某种级别的象征。因为从宋朝开始,貂蝉冠就正式成为朝服的礼冠。而我收到的那封无名快递中的信件,解李二家的故事便是从宋朝起家。
小黑把我身上的针收拾干净了,利落的敲了敲我的手机屏幕,“解东歌,你是个文化人。应该知道,活在当今,能证明你身份的是身份证。而能证明你活着的,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印记了。”
他顿了顿,“早些年代,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一把火就可以抹去。现在,你的存在不过是信息的综合体。我们已经给你申请了被遗忘权。你的所有个人信息包括房产、信用卡数据,社交软件信息都会在接下来的24小时内被删除干净。”
这也太他妈不厚道了。虽然觉得荒唐,但是如果信息都被删除了,再把我扔到与世隔绝的黄土堆下,恐怕是真要上演一出人间蒸发。这不可能,谁会有这样的权利控制一个人的存在或消失?
如果哥们儿报了警,最多是查查监控。一个人不管是离家出走还是出逃总会寻找自己的舒适圈或者值得信任的人。可我被带往了人生地不熟的四川。小黑,说实话我到现在对他没什么了解。他对我的帮助,祸福难卜。
“等你可以回到正常生活的那一天,我们会自动在网上散播你曾有的个人信息,那么你就被视作个人隐私被泄露。个人隐私保险公司会赔你一笔能再度开始新生活的费用。”他表情严肃,解释的行云流水,完全是在讲一个铁打的事实。
“我还有机会回去?”
“也许。”
无法言喻的荒唐缓缓蔓延到了全身。如果说原本我觉得自己只是卷入了一场冒险式的逃亡,虽然前路不明,但是后路还有家可回。现在,家突然被一斧头砍断,从我的拥有中猛然消失,留下空荡荡的茫然失措。
“盗墓不该是个原始的行业吗,”我苦笑了一声。因为鬼神终究驾凌人上,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统统归神学。虽然印象里都是些陈腐还有点故弄玄虚的玩意儿,但不管黑驴蹄子还是狗血自有它辟邪的道理。是自己失算的太大了。
是啊,下地这行业规模宏大,地下市场暗流涌动。有条子在身后追着跑,这帮土贼当然早早利用起了现代科技和法律漏洞作为屏障。
好一个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我妈还跟我说要去裁龙脉呢,按这架势,你和背后的“你们”敢情是要送我去手动砍大山?”我缓了一阵子。
除了荒诞和打击,一种异样的好奇开始隐隐的蔓延,忍不住向小黑探探口风。毕竟我不是完全没希望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轨迹上。而且,突然完全撕去了原来的身份,我的一言一行将不再属于解东歌这个名字。
这是一种断裂般的逃离,像挣脱了绳索的猎犬,一切的发展变得未知而不可控制。为了想方设法的把日子活在自己的把握里,我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吗?
小黑看着我抬起双手劈山的姿势刚忍不住笑,车厢外忽的响起了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
他突然闭上嘴,先噤声搜索了一下声源。紧接着他严肃起来,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衣服兜里的银针包,那似乎是他的宝贝。
“你不是要原始的东西吗。”他神色凝重起来,少见的皱起了眉头,起身挪向门口。右手握针,左手臂张开把我挡在后面。
我警惕的藏在了他身后,先前的荒谬感和肆无忌惮的想法一下子烟消云散,小命要紧。
我们包间的木头门是拉开式的,可以上锁,我能瞄到有一股力量正在试图拉扯包间的门。
门被小黑上了锁,他死死的用手扣住门。手掌的关节分明处因用力而泛白。
门外的细碎声越来越激烈,像是无数个针眼大小的木棍在胡乱的戳着地板,还掺杂着听不清的叫喊声。有一段我是听得分外清楚,“方便面....瓜子儿矿泉水!嘻嘻嘻嘻嘻……”。声音尖锐扭曲,语气的末梢总是向上翘,阴阳怪气,是在模仿火车上推小货车的吆喝。
这么说来,从我被小黑带上火车起,我就没见过第三个活人。
我感到心头一凉,手心攥出来的汗也瞬间变成了冷汗。僵在那里寸步不行。
门突然停止了抖动,我看到小黑刚松了一口气,转头确认我的安危。我们房间的地毯突然从门缝处开始拱起,像潮水在波动,古怪的嘻嘻声骤然在我耳边放大。
我本来近乎苍白的内心霎时涌起一阵鸡皮疙瘩,恐惧的情绪冲破了麻木的知觉。精神高度集中感知身边的变化,脸色更加惨白,但是腿却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小黑脸色一变,自己依旧守着门,另一只手不顾银针掉落,扯下项链重重地扔到我怀里大吼,“快放到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