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一枝感觉自己走在一条幽深的甬道里。
周围粘糊糊的,漆黑不见五指,她不知疲倦地向前走,却无法预料下一秒会有什么出现。
潮湿的墙壁让人窒息,里边有恼人的尖叫声,越来越近。
她听见尖锐的刹车失灵声,刺耳的撞击声,女孩无助的求救声,猛烈的骨骼碎裂声。它们从四面八方袭来,缠住她的四肢和身体,这是困扰了她五年的梦魇。
突然,一只手有力地握住了她的腕,将她拥入一个没那么温暖却着实宽阔的怀抱。他遮住她的耳朵,那股柠檬洗衣液的香气让她顿觉安心。
这是,她藏了十年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死丫头,扫帚星!”
一声咒骂却在她耳畔响起,仿佛是从内心深处蹦出来的。
它质问着:“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
“我不是!”陶一枝一下子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满头冷汗。
看看闹铃,八点。
她深呼吸了几口,握紧胸前的护身符。
这时寝室的门刚好打开,乔依然脖子上搭了条毛巾进来了。
“吱吱,你怎么了?”她拿毛巾揩去脸上的汗,又拉开了一罐红牛,向陶一枝投去关切的眼神,“看上去脸色还是这么虚啊,我记得你以前体质挺好的呀,不会被你表哥打傻了吧。”
“我早上出去跑步,看你睡得沉也没叫你。走走走,咱们找徐尚明赔钱去。”乔依然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我没事,乔哥你别瞎操心了,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陶一枝又给她逗乐了,没血色的脸上渐渐有红晕展开,“我估计呀只要跟尚明表哥提到‘赔钱’两个字,又要被他追杀到天涯海角。”
“放心吧吱吱,你做生意不行,帮他做账还是做得不错的吧。我看,出不了一个月,你表哥就会后悔的。”乔依然说着“咕咚咕咚”往下灌了两口。
“承你吉言,乔女侠。”陶一枝抱拳在胸。
“去你的,”乔依然哈哈大笑起来,却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哎呀,坏了,说好要给你打扮打扮,待会十点有辅导员会呢。快毕业了,这种机会可不多,快起床,准备好行头出门钓鱼去。”
说完,她模仿玛丽莲梦露的姿势,吹了一下头发,眨了眨眼睛。
陶一枝觉得自己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
……
辅导员老严还在上头用方言发表他半年一度关于校园安全和火灾逃生的高谈阔论,底下原本就没来多少人,已经睡倒了一片。
乔依然趴在桌上,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吱吱……要不是为了你的首秀,让我来听老严唠叨,我选择死亡。”
首秀?陶一枝黑线。
“想想网红和韩星,两条松散的麻花辫披在肩上,额前短短的空气刘海,粉色的少女系列腮红和唇彩,走起来飘逸的碎花裙……”
乔依然的设想固然很好,不过实施起来出了点问题。麻花辫松得像刚被十级大风吹过,空气刘海短得就剩空气了,腮红又擦得比较重,至于碎花裙,乔依然翻箱倒柜没找着,拿了一条白底的小动物图案棉绸裙子替代。
“还行啊,”乔依然脸不红心不跳,“我跟李媛学了几天的化妆技巧,怎么样?”
站在镜子前的时候,陶一枝觉得自己像只炸了毛的猴子。
回头瞄了一眼,系花刘思洋和那群闺蜜此刻正指着她笑得花枝乱颤,难得她也能引起系花的关注。
来了没睡觉的同学估计都是因为笑得睡不着吧,她想。
“同学们,今天关于安全事项就讲到这里,虽然只有一年就要离校还是希望大家注意。”老严把手往桌上一拍,大家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刚刚还垂死挣扎的乔依然也一骨碌爬了起来。
结果老严又是一声:“等等,耽误几分钟,还要向大家介绍我们院新来的一位教授。”
乔依然又恢复了生无可恋状态,跟陶一枝耳语:“学校一天到晚没事就请这么多像老严一样的老头子。”
老严半个身子探进后边的休息室:“余教授。”
余教授?陶一枝觉得耳熟。
而在那个人走出休息室的一瞬间,她的视线就和在场的所有女同学一样,定格在他身上。
笔挺的西装,矫健的步伐,刻刀刻出来的面容,还有一副有些磨损的黑框眼镜。一如几年前,他是天生的发光体;一如几年前,时光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走上讲台,站在老严的旁边,身材像一棵笔直的水杉。
“帅。”连每天都扬言要出柜的乔依然也给出这样的评价。
可瞪大了眼睛的陶一枝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余果。
这个名字就像一枚重磅炸弹。
一个被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被生生挖了出来。
“女同学们可以先把口水擦一擦,”老严难得幽默一次,“这是余果余教授,年轻有为,美国MIT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博士,之前在MIT担任副教授,发表了十几篇影响因子很高的论文。这次回到他的家乡浅口市,学院聘请为特聘教授,希望大家欢迎。”
一阵热烈的掌声,又一次起死回生的乔依然鼓得格外带劲。
“我现在看着老严的脸都觉得辣眼睛。”她说。
余果扫视了教室一圈,女生们都低下头来。陶一枝仍然处于懵逼状态,不过化妆化成这样,估计连表哥要认出她都有点难。
“我叫余果,27岁,已婚。”最后两个字,他说时勾起了嘴角。微笑依然迷人,但只有她知道那是他计算出来的最标准角度。
女生群不知是因为他已婚还是那个微笑又骚动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下学期我会教一门专业限选课,有想听的同学可以选我的课。初来乍到,希望能和大家打成一片,叫我余老师就可以。”
余老师,像一道闪电在她的脑海划破。
而此时,他的视线正经过她的脸庞,仿若波澜不惊。